八月初八,宜祈福、开市、动土。
京城及周边三州之地,气氛肃穆而隐秘。
天道大阵首次试运行,此事关系国本,意义非凡,由镇武司掌司秦权亲自坐镇总枢调度。
镇武司核心,镇天屿深处,一座庞大的法阵核心正在低沉嗡鸣。
百工坊提供了经过将近一年改良、数以万计的新版税虫;
九章阁的算师们早已将新的税率模型与监控算法录入阵盘;
营造枢则确保所有阵基节点稳固,能量流转通畅。
各衙署精英尽出,为此次试运行做了完全准备。
吉时已到。
秦权立于总控阵眼之前,目光扫过眼前由无数光丝勾勒成的微缩版京城及三州地貌图。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一块核心阵盘潜入大阵阵枢之内,随即按下了那个标志着启动的符文。
“启阵!”
一声令下,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
自京城中心开始,天空中那张笼罩四野的天道大阵,其脉络骤然亮起,变得更加致密、更加灵敏。
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淡金色光泽的能量丝线,从大阵主干中垂落,精准地寻找到京城及三州范围内,所有六品以下的在册武者。
这些金丝,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具束缚力。
它们轻柔地穿透衣物、肌肤,无声无息地没入武者丹田气海,与早已预先植入他们体内的新版税虫完美链接。
此乃“双阵并存”之策。
旧有的天道大阵依旧维持基础运转,确保天下武者真气纳税不停。
而新增的“金丝阵”则作为升级试运行模块,专门覆盖此次试验区域内的特定武者群体。
为配合试行,朝廷颁布了临时诏令:
试行期间,纳入新阵覆盖范围的武者,可免缴旧阵真气税,以此鼓励参与,收集数据。
一时间,各州府指定的试验点,武者络绎不绝。
参与的武者丹田内,除了老税虫外,多了一个更为活跃且与周身金丝隐隐共鸣的新伙伴。
根据设计,待新阵彻底稳定,全面升级后,将会自动湮灭武者体内的老税虫,完成无缝切换。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通过与税虫的联动,镇武司能更精准地追踪武者行迹,实时监控其真气流量与运转模式,甚至能通过优化能量引导,提高武者单位真气的利用效率,减少无谓耗散。
这意味着,朝廷对天下武者的掌控力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从理论上讲,合规的武者也能从中获益。
三日下来,监测数据如流水般汇向九章阁。
结果令人振奋。
绝大部分税虫运行稳定,数据回传正常。
仅有个别案例出现了轻微不适,但都迅速被后台标记,技术官僚随即远程进行了微调或回溯。
看着最终汇总而来的报告,上面显示的成功率远超预期。
我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长吁了一口气。
“第一阶段,成了。”
然而,成功的喜悦如朝露般短暂。
当我走出镇天屿,感受着京城上空那无形的网时,心中清楚,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要掀起。
真正的难点在于查漏补缺,针对那极少数的不适配个例进行优化。
而更艰巨的任务,是着手为六品以上的高阶武者、镇武司内部的精锐、边军将领,以及那些身份特殊的皇室宗亲,量身定制“高阶税虫”。
这,将是另一场硬仗。
……
八月初八的试运行大获成功,镇武司内一片欢腾。
秦权在庆功宴上心情大畅,对参与此役的各方人员不吝褒奖。
九章阁的算师、营造枢的匠师、百工坊的诸多监正、主簿,乃至普通吏员,皆得了厚赏,宴席间觥筹交错,颂圣谢恩之声不绝。
唯独没有我。
所有的封赏名录里,唯独缺了我这个实际主持税虫改良、在最后关头确保试运行成功的百工坊主簿。
我知道,这是秦权对我之前公堂之上顶撞他、以及废掉张玄甲一目之事,心存芥蒂。
这是他对我的警告与冷落。
席间,无数或同情、或讥讽、或探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自斟自饮,仿佛那满堂的荣耀皆与我无关。
酒至半酣,秦权放下酒杯,环视全场,声带威严:
“试运行成功,仅是第一步。各衙署需再接再厉,查漏补缺,完善高阶税虫方案。陛下有旨——永历十三年正月初一,元日佳节,天道大阵,全面升级!”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应和之声。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个月。
宴会之后,众人带着微醺陆续离去。
我亦起身,准备随人群离开。
“江主簿。”秦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秦权独自立于空旷的大殿尽头,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
“留下。”他淡淡道。
侍从无声地退下,并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他踱步到我面前,目光如古井深潭,看不出情绪。
“对今日的封赏,有意见?”他问。
我微微躬身,语气平静:“下官不敢。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只想完成掌司交办的任务,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离开得了吗?”
秦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抬手,轻轻吩咐了一声:“拿来。”
一名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随从悄无声息地出现。
双手捧着一个深紫色的木盒,恭敬地递给秦权,随后又无声退下。
秦权没有打开,只是将木盒递到我面前。
“看看。”
我心中莫名一紧,依言接过。
木盒带着陈年木料与墨迹混合的独特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铜扣,掀开了盒盖。
只有一卷颜色略显陈旧的卷宗。
卷宗的封皮上,写着一行字:江明远案!
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我的视野里。
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声音与光线都仿佛被抽离。
我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声,捧着木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那陈旧的卷宗封皮,此刻在我眼中,仿佛正汩汩渗出暗红的血迹。
父亲……这个名字,如同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伤痕,从未愈合,此刻被狠狠揭开!
我猛地抬头,看向秦权,眼中是无法抑制的震惊!
秦权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负手而立,声音平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案的真相吗?”
“现在,卷宗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