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渐亮,淡金朝阳穿破薄雾……
整座黑石山镇再一次从死寂里缓缓挣醒。街巷里先响起熟悉的零星木门吱呀声,朽坏的木轴磨出一成不变的干涩异响,接着是扫帚扫过黑石板的沙沙声,混着几声妇人清亮的吆喝撞破晨静——那吆喝的声调、停顿的间隙,都和昨日分毫不差……
叶辰倚在窗边,一夜未眠,眼底覆着淡淡的青黑。直到晨光漫过窗台,镀亮他指尖的应龙破界刀,刀身流转的灵光都复刻着昨日的轨迹,他才换了身轻便便装,揉着发紧的眉心推门下楼。他刻意松了肩背,耷拉着眼皮,装出一副游客宿醉初醒的慵懒散漫,步履间带着几分漫无目的的随意——连脚下踩过楼梯木板时,那声轻微的吱呀,都和昨日重叠。
一楼大堂里,那对游客男女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正慢酌慢食着早餐。两人装束轻便,眉眼间带着几分闲逸,穿着打扮竟然都和昨日一模一样……
旅社老板娘由昨日端着木盆擦桌子,见叶辰下来,抬眼便漾开笑纹,唇角弯起的弧度分毫不差:“起了?来碗热粥就咸菜垫垫,暖身子。”
这话入耳,叶辰的眉头倏地蹙起。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措辞,甚至连老板娘眼角笑纹的深浅、说话时尾音扬起的角度,都像是刻在记忆里的模子,没有分毫偏差。他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却很快压了下去,只当是老板娘的职业习惯,对谁都是这般热络。
“劳烦婶子。”叶辰顺势应下,熟门熟路地寻了昨日那张靠窗木桌落座——连拉开椅子时,桌腿与地面摩擦的声响都和昨日如出一辙。目光慢悠悠扫过街上行人,扛着农具往山里去的村民,脚步落下的先后顺序和昨日无异;挑着担子赶路的小贩,扁担晃动的幅度分毫不差,神色都平和得寻常,瞧不出半点异样。唯有街道一角围了片攒动人影,皆是提篮的妇人,似是早起买菜的模样,她们踮脚张望的姿态、交头接耳的口型,都和昨日清晨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合。
眼前的一切,竟和昨日早晨,一模一样。
妇人的发髻样式,小贩担子里的货物摆放次序,甚至连风吹过树梢时,叶片摇晃的频率,都像是被人用刻刀精心复刻。叶辰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可他愣是找不出半点破绽——这不是相似,这是完全的复制粘贴。
片刻后,老板娘端来一碗热粥、一碟咸菜,外加两个白面馒头,连托盘在桌上放下的力度都和昨日相同。热气裹着米香扑面而来,蒸腾的白雾模糊了老板娘的脸,却清晰地映出她递碗时手腕转动的角度——和昨日,分毫不差。
叶辰的心沉了下去。他压下喉间的涩意,如昨日那般慢嚼慢咽,连咀嚼的次数都刻意与记忆重合,余光却死死黏在那片人影上,语气掺着几分游客的好奇,漫不经心地搭话:“婶子,那边围着的是在做什么?”指尖轻轻指了指不远处人声攒动的摊位——连手指抬起的高度,都精准复刻着昨日的动作。
“那是等着买肉呢。”老板娘擦着桌子,随口应道。回答的字句、语速,和昨日一模一样。
叶辰的呼吸顿了半拍。按道理,他昨日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老板娘纵使不觉得疑惑,也该换种说辞,可她竟像是全然不记得一般,答得自然无比,仿佛这句话,她今日才说第一遍。
“买肉还要这般排队?镇上难不成就一个屠夫?”叶辰眉梢微挑,语气添了几分真切的疑惑,一字不差地重复着昨天的话语,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
“那倒不是,咱镇虽小,屠夫也有三五个,生意都平平……”
“那怎的都往一处挤?”
“挤的是镇上王屠夫的摊子呗。”老板娘笑着摇头,手里的抹布顿了顿——停顿的时长,和昨日分秒不差,“说起来,这王屠夫倒真有些特别——做生意似是不图挣钱,猪肉价总比旁人低一块多,要多少切多少,那手准得跟秤砣似的,分毫不差。”
“竟有这般准头?”邻桌的女子抬眼插话,插话的时机、眼里流露的好奇程度,都和昨日毫无二致,身旁男子也侧耳望来,神色添了几分留意,连转头的角度都精准得可怕。
“可不是,久了,镇上人都爱往他那凑,生意火得很……”
叶辰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
对话的内容、女子插话的时机、男子侧耳的动作,甚至连老板娘抹布停顿的时长,都和昨日早晨丝毫不差。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抬眼看向邻桌那对男女——他们难道也和自己一样,被困在了这诡异的循环里?还是说,他们本就是这循环的一部分,是这场复刻戏码里,设定好的道具?
“你们头回来,也就独立峰的景致拿得出手,山顶能看云海翻涌,山下有片溪滩映着天光,清净得很。”老板娘擦着柜台,随口指了去处,“不想爬山的话,镇往东有座老石桥,有些年头了……”
听到这话,叶辰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明明昨日就到了旅社,还在镇上转悠了一整天,老板娘怎会说他是“头回来”?正常的寒暄,不该是问“昨晚住得可还舒坦”“昨日玩得尽兴吗”?
这不是记忆错乱,这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日复一日的复刻!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设定好的程序,在固定的时间,重复固定的轨迹!
叶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没有半分质问,反而如昨日那般,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桌上的食物——连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的时间,都和昨日精准重合。
“那我便去独立峰转转,顺道赏赏山景。”他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几口咽完馒头结了账,背着轻便背包出了旅社。脚步轻缓,不露半分急切,唯有垂在身侧的指尖,早已因为极致的隐忍,而攥得发白。
街上行人渐密,阳光落在黑石板上,映出暖融融的光晕,连光斑的形状都和昨日一模一样。土腥混着草木的清苦淡了些,裹着烟火气漫在风里,衬得周遭愈发平和。可在叶辰眼里,这平和却像是一层薄得不堪一击的糖衣,糖衣之下,是令人窒息的、一成不变的冰冷循环。
他彻底沉进游客的身份里,目光装作四处打量景致,实则灵识如探丝般扫过周遭动静。偶尔停在路边小摊前问两句特产价钱,问的话语、摊主见他时露出的笑容,都和昨日分毫不差,举止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路过王屠夫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肉摊时,他抬眼扫了扫,满眼都是攒动的妇人与案板上的鲜肉,妇人的笑容、屠夫挥刀的动作,都精准复刻着昨日的画面,寻常得挑不出错。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如昨日那般转身离开。
脚步微顿,叶辰迎着人群的缝隙,径直走向了那处肉摊——这是他在这场诡异的场景里,第一次,偏离了昨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