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管事堂坐落在一片灰石建筑群中央,殿门宽阔但陈旧,门楣上“管事堂”三个黑字斑驳脱落。门口无人值守,只有两只石雕鬼面獠牙的异兽蹲守两侧,空洞的眼眶里飘着幽绿磷火。
云天道踏入殿内。
堂内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几盏魂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熏香混合的气息。长长的柜台后,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修士正趴在桌案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口水几乎要滴到账簿上。
“咳咳。”
云天道轻咳一声。
那修士猛然惊醒,慌乱擦了擦嘴角,抬头时脸上已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哎呀,这位师弟面生得很,是新入门的?”
他站起身,一身灰褐执事袍皱巴巴的,胸口的“外门执事”徽记也歪了半边。一双小眼睛在云天道身上快速扫过——普通青衫,气息不过金丹初阶,面容年轻,没有任何代表背景的饰物。
“在下候山,外门管事堂执事。”候山绕过柜台,热情地搓着手,“师弟怎么称呼?是内门哪位师兄引荐的,还是哪位长老门下?”
云天道没说话,将身份令牌放在柜台上。
候山笑眯眯拿起令牌,神识探入。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令牌信息简单得可怜:云天道,丹堂记名推荐,普通外门弟子。没有师承,没有贡献点,甚至连个像样的备注都没有。
“丹堂……记名推荐?”候山重复了一遍,语气已经冷了下来。他重新打量云天道,目光里多了审视和轻蔑,“师弟,你这令牌,是谁给的?”
“冥乾长老。”云天道平静道。
候山眼皮一跳。冥乾?丹堂三长老确实姓冥,但这小子若真与那位有关系,怎会只拿个最普通的记名推荐?连个内门身份都混不上?
他心中迅速盘算——多半是走了狗屎运帮了丹堂某个小忙,人家随手打发来的。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愣头青,外门每年都要死上几十个。
“哦,原来是冥长老推荐。”候山重新坐回柜台后,语气懒洋洋的,先前那份热情荡然无存,“既然来了外门,有些规矩我得跟你说清楚。”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师弟,外门不比内门,这里鱼龙混杂,竞争激烈。你初来乍到,想安稳修炼,最好找个靠山。”
云天道看着他,不语。
候山见他不上道,啧了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咱们冥魂教外门,七成弟子都归‘天绝盟’管。天绝盟你知道吧?四长老冥决、五长老冥苍、六长老冥河三位长老门下弟子联合组建,势力庞大。”
“所以?”云天道终于开口。
“所以,”候山咧嘴笑了,露出被劣质灵茶染黄的牙齿,“每个月交一百灵晶,天绝盟保你平安。不交的话……嘿嘿,外门任务堂的脏活累活,可都等着人干呢。万一出门做任务时遇到什么‘意外’,也没人会追究。”
赤裸裸的勒索。
云天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面上依旧平静:“不必了,我习惯独来独往。”
候山笑容彻底消失。他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行,有骨气。那咱们公事公办——选宿舍吧。”
他挥手展开一道光幕,上面是外门宿舍区域的分布图。大部分房间都标着“已入住”,只有零星几个灰色光点闪烁。
“甲字区全满,乙字区还剩三间,不过那都是给有贡献的老弟子预留的。”候山手指划过光幕,停在一片几乎全是灰色的区域,“丙字区倒是空房多,你自己挑。”
云天道扫了一眼。丙字区位于外门最西侧,靠近后山阴脉,灵气浓度只有其他区域的五成,难怪无人问津。
“丙字九号房。”他随意指了一处。
候山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确定?那可是丙字区最角落,靠近乱葬岗,夜里阴气重得很,以前住进去的弟子,不是疯就是死。”
“就这间。”
“好。”候山麻利地办理手续,将身份令牌在法阵上一划,绑定房间信息,随后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储物戒指,丢在台面上,“入门资源,自己清点。”
云天道拿起戒指,神识探入。
两套外门弟子制式黑袍,一块记载教规的玉简,一本基础功法凝魂诀,还有一个小袋,本该装着一百灵晶。
他倒出灵晶,只有五十枚。
“哦,忘了说。”候山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新弟子第一个月要交‘管理费’,五十灵晶。这可是教规,不服的话,自己去执法堂告。”
云天道没说话,将灵晶和物品收回戒指。
“对了,明天开始,你要执行外门日常任务。”候山补充道,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任务会贴在堂外公告栏,记得天亮前来看,去晚了可只剩好活儿了。”
云天道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候山啐了一口:“呸,不知死活的东西。丙字九号房?等着被阴气蚀骨吧!看你骨头能硬几天!”
丙字区确实荒凉。
石板路裂缝里长满枯黄杂草,两侧房屋大多门窗破败,有些连屋顶都塌了半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混合着从后山飘来的阴湿气息。偶尔有乌鸦从枯树上飞起,发出沙哑啼鸣。
丙字九号房位于区域最深处,是一栋独立的石屋,比周围房子更破旧。门板歪斜,窗纸全碎,门锁早已锈死。
云天道推门而入。
“吱呀——”
灰尘簌簌落下。屋内一片狼藉:破木床塌了一半,桌椅倒在地上,墙角结满蛛网。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灰,踩上去能留下清晰脚印。最诡异的是,明明外面是白天,屋里却昏暗阴冷,仿佛光线都被什么吞没了。
云天道动手清理,半个时辰后简单清理后,屋内总算能看清全貌。石屋不大,约莫三丈见方,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储物柜,别无他物。墙壁上满是霉斑和水渍,隐约能看到一些凌乱的刻痕,像是前人绝望时用指甲抓出来的。
云天道走到床边,准备收拾塌陷的部分。手刚碰到床板,动作忽然一顿。
床板与墙壁的夹缝里,塞着一卷泛黄的兽皮。
他抽出兽皮,展开。
字迹是用血写的,历经百年仍未褪色,只是边缘已模糊。开头几行还算工整,后面越来越潦草,最后几乎成了疯狂的涂画。
“吾名吴恒,灵魂天赋高,慕名拜入冥魂教……本以为可得正道传承,却不料踏入魔窟……”
云天道盘膝坐下,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细细阅读。
遗书记录了一个少年天才的绝望。
原来吴恒百年前入教时,怀揣着对魂道修行的憧憬。他天赋确实出众,很快在同期弟子中脱颖而出。然而他很快发现,冥魂教根本不是想象中那般纯粹——派系倾轧,弱肉强食,为提升修为不择手段。
“外门弟子皆如猪狗,稍有不从,便被派往炉鼎窟,归来时神魂受损,修为尽废……”
“天绝盟横行,每月强收保护费,不交者必遭报复。余亲眼见三名弟子因拒交灵晶,被诬陷偷盗,废去修为扔进后山乱葬岗自生自灭……”
“执法堂形同虚设,二长老冥坤虽有正气,却独木难支……”
.......
最后几行字迹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
“修行为何?长生为何?若要以他人魂魄为食,以同门血肉为梯,这道,不修也罢!”
“吾不甘……吾好恨……若苍天有眼,愿降雷霆,涤荡此间污秽!”
“若有后来者见此书,速离此地狱。若……若有力者,愿能改此魔教,还魂道清明。”
“吴恒绝笔。”
兽皮从云天道手中滑落,落在地上。
他闭上眼,沉默良久。
睁开眼时,云天道眸中已恢复平静。
他捡起兽皮,神识一动,兽皮无声化作粉末,飘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
“吴恒。”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做一个承诺。
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丙字区一片死寂,远处外门主区却隐约传来喧嚣声——那是天绝盟弟子在呼喝,是资源争夺的打斗,是这个扭曲教派的日常。
云天道目光穿透昏暗,望向丹堂方向,又掠过更远处的教主大殿。
“冥魂教……”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会改。”
不是推翻,而是改造。不是毁灭,而是重塑。他要将这座魔窟,从根子上扭转过来。
至于那些挡路的——无论是天绝盟,还是背后的长老,或是更深处腐烂的东西。
夜色渐浓,阴气从后山弥漫而来,笼罩丙字区。但丙字九号房内,那缕混沌之火始终不灭,像一颗埋在腐朽土壤里的种子,静待破土之日。
窗外传来乌鸦啼叫,凄厉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