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出了卫侯府，迟疑片刻后，便等在陆拂华下朝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她在临街的鹿家分茶店靠窗坐下，点了糖饼和茶水，果然不多时就见到陆拂华的马车经过，停在街边。
陆拂华进来，笑着在她面前坐下，温声说道：“方才有人拦车递信，我一猜就是你。”
宿檀玉为他添了茶水，又叫了几道菜，说道：“前些日子劳烦公子为我费心打听我阿娘的过往，让我有了些念想。今日寻到机会，我定是要谢过的。”
“父亲本来不想告诉我，却耐不住我借口避讳贵人，硬要询问。不过是多费些口舌，当不得一个谢字。”
陆拂华摇了摇头，推辞过去，目光专注地望着宿檀玉。
宿檀玉看出了他眼底的真诚，却仍旧顺势问道：“这样的陈年旧事，陆首辅却还是一清二楚，真是难得。”
“父亲寒窗苦读多年，早在先帝时候，就中了进士，又经历了闻渊前太子和当今陛下的夺嫡，知晓的当然比旁人更多。”
陆拂华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道。
宿檀玉放在膝上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腰间系的香囊里，那块水纹玉佩的重量如山般，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里。
她竭力放平情绪，不动声色地问道：“前太子闻渊？我好像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陆拂华解释道：“闻渊太子的名号，在本朝中算是禁忌，你不知道不足为奇。
西梁立国之初的那位皇帝，就少不得慧眼识英雄的世家大族相助。待他继位后，那些世家受了不少恩惠。在这百年间，已成大患。
当今陛下与前太子闻渊都是出身世家的先皇后所生。世家注重嫡庶，对于闻渊太子与陛下的态度自然不同，这也就决定了他二人的立场。
陛下自小喜好在民间玩乐，由此见了不少民间疾苦，也了解了世家的威势。闻渊太子却甘愿生活世家的阴影之下，这算是他重情重义吧。毕竟世家的人，是他的叔伯兄弟。
陛下与寒门站在一处，广收寒门才子，而闻渊太子的身后是世家。寒门最终占据上风，于是闻渊太子就输了。”
宿檀玉蹙起眉，不动声色地追问道：“照你这样说，朝中的世家该被铲除殆尽了。但不少世家子弟仍旧在朝为官，甚至宫里那位贵妃，也出自崔氏，只不过是血缘较远的旁枝。”
陆拂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拿这个问题，去问过父亲。父亲告诉我，陛下认为世家之祸并非一朝一夕所成，也不能立即被灭。如今的寒门庶族，个个摇旗呐喊着要推翻世家，实则心里个个都想成为世家。
而陛下做的，不过是用一部分投诚的世家和寒门，来铲除最大的威胁罢了。
不过说来也巧得很，当初的闻渊太子处事滴水不漏，却不知为何令一部分世家产生了动摇。据说他是要动摇世家的传承，拒绝娶世家出身的女子。”
宿檀玉勉强笑了笑，随意夹了些菜吃，又起身付账，跟陆拂华慢慢在街边逛着。
花灯高照时，两人刚走过桥，再过了朱雀门，便是高门府邸。
陆府和裴府都在同一处方位。
宿檀玉不想暴露她如今的住处，惹得陆拂华凭空生出猜测，便开口说道：“陆公子，你我便……”
“就此分别”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陆拂华的动作打断。
他伸出手，摘去了掉落在她头顶处的柳叶，笑容温润：“好了。”
这一刻，两人挨得极近，彼此之间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宿檀玉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刚想后退，却被陆拂华给握住了手腕，认真地问道：“我这几日，一直想着要问你几句话。”
他不给宿檀玉打断的机会，继续说道：“先前裴桓予硬要带你走，我畏首畏尾没能阻止，是我不对。
你对我大概还是存有很多顾虑，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我能想到办法娶你为妻，你可会答应？”
宿檀玉从不认为她这样的人，能够同陆拂华在一起。
他被陆首辅养得玲珑剔透，却偏生逃不过他父亲的影子。
所以她从不怪罪他那日的行为，他本该就要为陆家筹谋，为亲人考虑。
他更是要顾虑他不仅敌不过裴桓予，还会因为意气之争，惹得她被裴桓予怀疑。
“上次的事情，我没有立场怪罪你，况且……”
宿檀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又继续说道：“你并无错处，我又为何要怪罪你呢？至于陆家阿兄的亲事，更该好生挑选良配，禀明长辈。”
恰好一辆驴车从桥上而过，赶驴的人不断挥舞着鞭子。
宿檀玉借机混入人群中，绕了远路，回了裴府。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院子里一片漆黑。
宿檀玉摸黑进屋，刚点燃了烛火，转过身就被人吓了一跳。
裴桓予坐在中央，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你刚才去哪儿了？”
宿檀玉蹙眉道：“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我要去卫侯府一趟？你这个语气，倒像是我出门做贼了。”
裴桓予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微眯，一步一步逼近。
宿檀玉万分警惕地注视着他，却见他拿出了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她的手擦过一遍，又为她整理了头发。
“好了，”裴桓予意有所指地说道，“以后出门回来要小心，免得被人吓了毒都不知道。”
还把陆拂华家的熏香味道给带了回来，真是难闻死了！
宿檀玉不疑有他，只当是裴桓予平时不爱与人接触，是因为生性爱洁。
那么他不乐意她把屋子弄脏，也是人之常情了。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今天在卫侯府，见到了韩长安曾定过亲的女人，皇商苏家的千金苏美仙。韩长安案子的疑点，或许可以落在苏家身上。
一个普通的侍卫，怎能跟苏小姐定亲？我当时有意试探苏美仙，她却不肯轻易说出口，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说起定亲，”裴桓予笑意盎然地说道，“瑞嘉公主将开赏花宴，邀未婚男子前去参加。陆首辅家那位名满燕京的如玉公子也收到了帖子。檀娘，你可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