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居内,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窗外,夜风呜咽着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清。紫轩君躺在铺着素色锦被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如宣纸,连平日里粉嫩的唇瓣也失了血色。她眉心的那道月痕此刻暗淡无光,仿佛被乌云遮蔽的残月。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裸露在外的右臂——从手腕处开始,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红色蛛网,已经爬过了小臂,蔓延至肘部,并且仍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上延伸。每一条血丝都泛着诡异的黑红色,在烛光下微微蠕动,与周围白皙细腻的皮肤形成惨烈对比,仿佛皮下有无数细小的毒蛇在游走。
马正南端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圆凳上,身形挺拔如松,但紧抿的薄唇和微蹙的剑眉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他一手稳稳地搭在紫轩君纤细的腕脉上,指尖泛着淡不可察的青色光晕,精纯绵长的青云真气如溪流般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勉强构筑起一道防线,延缓着血毒的侵蚀。然而,那邪恶的血丝仍在顽强地、一寸寸地攻城略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紫轩君身上特有的清冷梅香,形成一种矛盾而压抑的气息。
师叔...明心老道垂手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忧心忡忡地看着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又看向马正南冷峻的侧脸,方姑娘的情况...似乎越发不妙了。 他雪白的寿眉紧紧拧在一起,手中拂尘的玉柄已被他无意识地摩挲得温热。
马正南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收回搭脉的手,那指尖的青色光晕悄然隐去。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羊脂玉瓶,拔开用红绸紧紧塞住的瓶塞,倒出三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莹澈的丹药。丹药一出,满室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心宁神的草木异香,暂时驱散了那令人不安的血腥味。青灵丹,药王谷秘制,能暂时护住心脉,延缓百毒。他声音低沉平稳,将丹药递给明心,每三个时辰一粒,需用无根之水,即荷叶晨露送服,效果最佳。
明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方干净丝帕接过那三粒珍贵的丹药,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弟子明白。他仔细将丹药包好,收入袖中,又忍不住问道,师叔这是要...亲自去寻解药?
马正南站起身,玄色道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走向门口,眼中寒光如冰刃般闪烁,目标明确:
明心下意识地跟上一步,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可是师叔...那血影魔头不是已经伏诛了吗?没有施毒者,这解药该去何处寻?
马正南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片刻。静心居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紫轩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血毒并非血影所创,他终于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风更冷,此乃天魔秘传的阴损之术,歹毒异常。他微微侧首,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解铃,还须系铃人。
明心老道闻言大惊失色,持拂尘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师叔的意思是要去找...那天魔?! 天魔之名,在玄门中乃是禁忌般的存在,是灾祸与毁灭的象征。
马正南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沉声吩咐:守好静心居,寸步不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我三日之后,旭日东升之时仍未归来,你即刻动用宗门紧急传讯之法,将此地情况禀明龙虎山张天师。
明心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看到马正南那双深不见底、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决绝的黑眸,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遵命。请师叔万事小心。
就在马正南转身欲走的刹那,床榻上的紫轩君仿佛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楚的呻吟:马...先生...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无比艰难。
马正南立刻旋身,几乎是瞬息间便回到了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床帐。他俯下身,靠近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庞。
紫轩君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银色眼眸,此刻因血毒侵蚀而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淡红色血雾,眼神涣散而痛苦:别...去...她用尽力气吐出这两个字,呼吸急促起来,危...险...
马正南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却坚定地按在她未受伤的冰凉肩头,一股温和的青云真气渡了过去,稍稍平复了她紊乱的气息。勿要多言,保存元气。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方才对明心说话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他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张材质特殊、泛着淡淡灵光的黄色符纸——安神符,动作轻柔地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睡一觉,醒来便会好些。
符纸触额即燃,化作一缕带着檀香气息的青烟,如有灵性般钻入紫轩君的七窍。强大的安神效果让她眼皮立刻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但她仍倔强地不肯完全闭上,银瞳死死望着马正南,里面充满了担忧和恳求:答应我...别...别去冒险... 她纤细的手指无力地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他的衣袖,却终究没能抬起。
马正南凝视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静默了一瞬,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简单却重若千钧的承诺,让紫轩君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强大的药力混合着安神符的效力彻底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沉入了昏睡的黑暗之中,只是眉心依旧痛苦地蹙着。马正南静静站在床边,直到确认她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一些,才轻轻直起身,仔细为她掖好被角,转头对侍立一旁的明心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静室。
室外,夜凉如水。马正南独自站在寂静的院落中,仰头望向墨染般的夜空。今夜星辰稀疏,一弯残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际,洒下清冷如霜的光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细长。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从怀中取出一枚颜色深沉、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古朴铜钱。他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那枚铜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悬浮在他掌心之上,开始缓缓自转。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万里追踪,魔踪显迹!
咒语念毕,铜钱骤然加速旋转,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最后猛地定格在一个特定的方向,钱身微微震颤,发出持续而微弱的金色毫光。马正南眸光一锐,如鹰隼锁定了猎物,翻掌收起铜钱。找到了。 他低语一声,身形随即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只留下满院清寂的月光和竹影摇曳。
宁市东郊,废弃多年的工业区在深夜中如同巨兽沉默的骸骨,死寂而阴森。夜风穿过破损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马正南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一座最为破败、墙体布满暗红色锈蚀和诡异涂鸦的厂房前,目光如电,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这里,根据那枚“寻踪钱”的指引,应当是血煞教残留的一个重要秘密据点,很可能藏有与血毒相关的关键线索。
厂房巨大的铁门被一根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紧紧锁住,链子上挂着一把看起来颇为崭新的铜锁,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后期有人特意加固过。马正南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至极的青色剑气吞吐不定,随意一划,那看似坚固的铁链和铜锁便如同被利刃切过的豆腐,悄无声息地断为两截,一声掉落在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他推开沉重得发出刺耳声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甜腥气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厂房内部空间极大,却异常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墙壁高处破碎的窗户窟窿里斜射进来,在布满油污和垃圾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序飞舞。厂房中央,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约半人高的祭坛显得格外突兀。祭坛周围散落着各种邪异非常的器具——燃烧过半的黑色蜡烛、刻画着骷髅纹路的骨灰盒、用暗红色液体书写的扭曲符纸...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材质不明的黑色画卷,画中只有一个模糊扭曲的漆黑影子,唯有一双猩红如血、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眼睛清晰无比,栩栩如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正死死地盯着闯入者,能穿透血肉,直视灵魂深处。
天魔真影图。马正南冷哼一声,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他并指凌空虚划,一道纯正的金色道门真气激射而出,精准地击中画卷。那画卷顿时如同被泼了滚油般,地一声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苗跳跃着,却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转眼间便将整幅画烧得干干净净,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随着天魔画像的焚毁,厂房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而密集的窸窸窣窣声响,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快速爬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重物移动,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马正南面色不变,负手而立,但背负在后的右手中,那柄传承久远的斩魔古剑已悄然显现出寸许剑锋,冰冷的剑身微微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如同猎犬嗅到了猎物,随时准备暴起发难,饮血诛邪。
滚出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如同寒冰撞击,清晰地传遍了厂房的每个角落。
阴影深处,一个佝偻、瘦小得如同孩童的身影,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四肢着地的姿势,慢慢地爬了出来,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那是一个干瘦到皮包骨头的老者,肤色是毫无生气的灰白,布满深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没有眼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着浑浊的涎水,散发出腐肉般的恶臭。他看起来半人半鬼,气息微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邪气。
马...马正南...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两片砂纸在用力摩擦,他歪着头,用那浑浊的眼珠着马正南,脸上挤出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终于...等到你了...
马正南剑尖微抬,直指老者心口,杀气凛然:血毒解药,在何处?
老者闻言,发出了一连串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咯咯怪笑:解药?嘿嘿...血毒乃天魔大人亲赐...无解...只有延缓发作的法子...他一边怪笑,一边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身,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