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川拿筷子敲了敲看屏的底座。斑驳的漆面下透出闷闷的金属声。
他忽然就想起明朝首富沈万三发迹前，和人打赌买铁猫的事。
他对家只认识铁猫的两只眼睛是一对稀世玛瑙，却没想到，铁猫怎么可能会装一对珍贵的玛瑙眼睛。
答案就是，那是一只刷了黑漆，伪装成铁猫的金猫。
他面前这副看屏，不出所料应该和沈万三那只铁猫异曲同工。
李小川整个人都麻了。
他六百块钱买了一个投资用的旧四合院，原主人给他留了一座金山。这便宜占的，令他好不踏实。
他记着宋家老太太离开时，接她的人给留了电话。于是，他找出那个纸条出去找电话。
八九年藤谷县还没有公用电话，私人电话亭也没有。大家有事主要是拍电报，写信或者捎信。
在李小川的记忆里，藤谷县好像直接跳过bb机时代，到了公用电话亭时代。
这段时期，如果必须打电话的话就要去邮局或者去单位里才能借到。但这时天已经黑了，企事业单位早都下班了。
蓝胜那里倒是有电话，他还有大哥大。可李小川想起盛萱那如狼似虎的样子头皮就发紧。
最后他去了白书平家。顺道告诉他，录像厅已经转手给龙四的事。免得他一直惦记。
白书平家上辈子李小川来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就是给白书平母亲送钱。
那时候白书平已经死了两年。他的父亲已经中风瘫痪，她母亲早已下岗，靠捡废品为生。老两口住在狭窄逼仄的职工宿舍里。
李小川至今都记得白书平母亲那双死寂的眼睛，以及风中萧瑟的灰白色头发。
那个苦命的女人，在以为儿子出息了，命运终于给了她转机的时候，再一次被打入深渊。
李小川觉得自己已经很苦了，所以他不喜欢面对苦难。要不是找电话，他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来白书平家。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辈子白书平家虽然还是住在那个狭窄逼仄的职工宿舍里，收拾的却十分干净。无数在李小川看来杂乱的东西，被摆放的井井有条。
当然，如果忽略白书平那个醉醺醺的父亲的话，这个不大的家还是挺温馨的。
听说李小川想打电话，白书平带着他去了胜利饭盒厂的门卫。
门卫和白书平这种职工子弟很熟，借电话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小川按着纸条上的号码拨过去，对面一个女声传来：“喂，哪里？”
短短一句话，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李小川下意识把电话拿远一些：“我找宋老根。”
“啪。”对方挂掉了。
李小川那叫一个气闷，这什么态度。不接拉倒，我还不打了。看损失的是谁。
俩人谢过门卫，出了胜利饭盒厂。白书平还在为录像厅的事忧心忡忡：“龙四一定不会把兄弟们的分红拿出来的。”
李小川当然也料到了：“没办法，咱们得先顾自己。照龙四那种搞法，出事只是时间问题。”
“可……”白书平犹豫了半晌：“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当初兄弟们是看虎哥面子才入的股。咱们不能自己抽身了，就不管兄弟们了。”
李小川就知道他会这样，不过他看重的也正是白书平仗义。
他笑道：“那你就抓紧干冷饮厂的事，等冷饮厂赚钱了，重新给兄弟们分红。”
“可我一个人……”
“你不会再找几个人啊？”
“是哦。”白书平一拍脑门，如梦方醒：“瞅我这猪脑子。”
李小川吩咐道：“你最好明天就开始找人，组建办公室。争取三天之内完成。另外你准备一下，三天后带着饭盒，跟我去出一趟差。”
“什么，什么？”白书平的脑子明显过载了。从一个地痞流氓小混混到企业灰领，中间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他显然无法承受。
李小川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只能改口道：“那就组建办公室的事先放一放吧。你这几天把饭盒的事跑一跑，打包好了和我说一声，我找车来拉。
剩下的时间你就陪陪父母。这些年没少让二老操心吧？你现在好歹也是高管，薪水不低，也该在二老跟前尽尽孝。”
白书平久久不搭话。
李小川转头一看，那小子鼻涕眼泪都流嘴里了。
“你干嘛啊。”李小川推了他一把：“娘们儿兮兮的，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
白书平哭唧唧道：“你刚刚讲话的样子，好像我爸。啊不，是我想象中的我爸。”
“去尼玛的，老子才十六，神特么的像你爸。”李小川咆哮了一声。转身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刘丽娜正坐在桌前吃那碗坨了的面。而刘小军还在看书。
李小川对此十分无奈，嘀咕了一句：“这臭小子。”而后转向刘丽娜：“以后早点下班。最近挺乱的。”
刘丽娜冲他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好吧。”李小川长出一口气，准备回屋。
“回来。”刘丽娜喝了他一声。
他乖乖站住：“咋了？”
“厨房我烧着热水了。去褪一褪你身上的皴，把脏衣服换了。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去哪儿胡混，造的跟泥母猪一样。臭死了。”
李小川确实几天没顾上洗澡，可他这辈子不想和刘丽娜有牵扯，所以必不会如她的意，闻言反驳道：“你为啥不叫小军去洗？他整天钻在屋子里看闲书。身上都馊了。”
刘丽娜瞪眼：“我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你不公平。”李小川叫嚷起来：“都是弟弟，你干啥只管我不管小军。我不管，小军不洗我也不洗。”
刘小军听见叫嚷声顿时不干了：“哥，咱姐让你洗澡，你不想洗就说不想洗，攀扯我干啥？”
“刘小军。”刘丽娜扔下碗进屋就揪着刘小军耳朵，把他从炕上提溜出来。又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也洗澡去。你俩今天要是不洗干净，不许进屋。”
“凭什么？”刘小军反抗。
“凭什么？”李小川帮腔。
刘丽娜双手卡腰，就跟母老虎一样：“就凭我是姐。咱爸妈不在家，你俩就得听我的。”
刘小军怂了，转头看李小川。
李小川摊手，没办法。洗去吧。
夏天，又是晚上，俩半大小子没什么顾忌。井拔凉水随便兑点热水，有点温乎就行。
俩人轮流，你给我往头上浇水，我给你往头上浇水，在院子里就洗开了。
刘丽娜在屋里，默默看着外头黑暗中影影绰绰那个身影，一股泪意上涌，酸涩了鼻腔。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李小川大五岁。可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李小川看她的眼神决不是弟弟看姐姐。为什么忽然全变了？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