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
“山海关已失,夏军不日即至。今日请诸位来,是要议一条生路”。
堂内一阵骚动。
曹变蛟第一个站出来:“督师!末将愿率本部兵马死守宁远!夏军虽强,但我们……”。
“曹将军”,洪承畴打断他,“你的忠心,本督知道。但你想过没有,守得住吗?守多久?守到最后,是什么结果?”。
曹变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一个老将颤声问:“督师……是要降夏?”。
“降夏?”洪承畴摇头,“夏皇的条件你们都清楚,交出兵权,赴京待审,本督个人生死不足惜,但你们呢?”。
“你们麾下的弟兄呢?夏军清算前明官员的手段,北京城里的例子,还不够清楚吗?”。
堂内死寂。
祖大寿这时起身,向众人拱手:“诸位将军,洪督师请我来,是给大伙指条明路。”
“汉奸!”,一个年轻将领怒骂。
祖大寿面不改色:“骂得好,但骂完了,请听我说完。”
他环视众人:“大清皇帝开出的条件,我再说一遍:洪督师封侯,吴总兵封伯,在座诸位最低官升一级,实授官职”。
“麾下士卒,按清军正兵待遇发饷,绝无拖欠,家眷可迁盛京,也可留居原地,大清朝廷保证安全”。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最重要的是——军队不改编,仍由原将统领,驻防地,可以在辽东任选”。
这话引起一阵低语。
不改编,原将统领——这对中级将领诱惑太大了,他们最怕的就是被夺兵权,沦为闲人甚至囚徒。
“可那是投鞑子啊!”,曹变蛟吼道,“我们跟鞑子打了十几年,死了多少弟兄?现在去投降,对得起死去的英灵吗?!”。
“曹将军!”祖大寿厉声道,“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死守宁远,让活着的六万弟兄也变成英灵?让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变成孤儿寡母?!”。
他走到曹变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曹变蛟是条汉子,不怕死,但你问问你麾下的士卒,他们想不想死?你问问宁远城里的百姓,他们愿不愿意陪葬?!”。
曹变蛟拳头捏得咯咯响,却说不出话。
一个参将低声问:“祖将军,清廷……真能信守承诺?”。
“我祖大寿以性命担保!”,祖大寿拍胸脯,“不瞒诸位,我如今是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爵封三等子”。
“当年本使死战降清,很多人骂我汉奸,但我在清廷这些年,皇上待我如何?我麾下降卒待遇如何?有目共睹!”。
他从怀中掏出几份文书:“这是盖着大清玉玺的任命状,洪督师的一等侯,吴总兵的一等伯,还有各位的,都在这儿,只要点头,立刻生效”。
文书在将领中传阅。上面的满汉文字、朱红大印,做不得假。
诱惑太大了。
侯爵、伯爵、世袭罔替、金银田宅……这些在苦寒边镇熬了半辈子的将领,何时敢想这些?
更重要的是——活路。
明摆着的活路。
张春这时开口,声音苦涩:“诸位,我知道你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忠义气节,读书人讲了一辈子”。
“但现在……大明没了,皇上降了。我们为谁尽忠?为什么死节?”。
他站起身,向众人深揖:“我张春,万历四十七年进士,读圣贤书近四十年,今天说这话,愧对孔孟”。
“但我要说——不能让六万将士,为了一个已经灭亡的王朝陪葬,更不能让宁远城十万无辜百姓,沦为两军交战的牺牲品”。
他转向洪承畴,跪了下来:“督师,下官请命——为保全军民,请降清”。
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个、两个、三个……
将领们陆续跪下。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面如死灰,有人眼神躲闪,但都跪下了。
只有曹变蛟还站着。
他看看洪承畴,看看跪了一地的同僚,又看看堂外灰蒙蒙的天空。这个以勇悍着称的悍将,此刻眼眶通红,牙齿咬得嘴唇出血。
最终,他仰天长叹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遵命”。
洪承畴闭上眼睛。
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
决定既下,整个宁远城立刻进入一种诡异的忙碌状态。
祖大寿说得对——时不我待。夏军破山海关后,绝不会给宁远太多时间。必须在王勇大军北上之前,完成迁移。
“清廷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祖大寿在军事会议上摊开地图,“广宁、义州、锦州沿线,都有接应,粮草、冬衣、营地都已准备”。
“我们分三批走:第一批,老弱妇孺和重要物资,今日午时出发;第二批,步军主力,明晨卯时启程,第三批,骑兵断后,明日午时撤离”。
他看向洪承畴:“督师,您随第一批走,有您在,军心才稳”。
洪承畴摇头:“我最后走,主帅先逃,军心必乱”。
“可是……”
“没有可是”,洪承畴斩钉截铁,“我洪承畴可以当降将,但不能当逃将”。
计划迅速执行。
午时,第一批迁移队伍从北门悄然出城,三千多辆大车装载着粮草、军械、文书档案,还有将领家眷。
妇女儿童的哭声被严令压抑,但那种离别的悲怆,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个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不肯放:“儿啊,咱们真要去鞑子那儿?你爹当年就是死在鞑子手里……”。
那军官红着眼眶:“娘,不去就是死。夏军的炮您没听说吗?山海关半天就没了。咱们得活着”。
老夫人老泪纵横,最终松了手。
车辕碾过冻土,向北而行。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像一道道泪痕。
城内,谣言已经四起。
“听说要弃城?”
“投鞑子?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吴总兵都投了……”
军心开始浮动。有老兵聚集在营房,窃窃私语,有年轻士卒跑到庙里,给阵亡的同胞上香,更有人开始偷偷收拾细软,准备开小差。
曹变蛟带着亲兵队在各营巡视,见到动摇者,直接军法处置。
一天之内,斩了十七个散布谣言、意图逃跑的士兵,人头挂在营门,鲜血在雪地上冻成黑色的冰。
但恐惧是杀不尽的,无数人在黑暗中各自有自己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