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凡很久没坐公交回家，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宋凌予去酒馆的路有一段跟公交车的轨迹是一起的，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等着夏知凡公交车起步了，然后跟在公交车旁边，最后到了分叉口时，还会停下跟他挥挥手告别。
夏知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嘴角的笑意还是没有消失，他戴上耳机开始听歌，听自己男朋友唱的歌。
其实宋凌予一路上都觉得心情有些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影响的。今天雾城的天气很不好，黑沉沉的一片，感觉马上就会下垮了天似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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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大，再这样下去你那个赌场都开不下，警察抓的忒严了。”
“妈的，那个进监狱的死人还欠老子好几万，他儿子那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日！”
夏知凡在转公交的时候，注意到了远处有几个纹身的男人边骂脏话边走了过来，其中的一个人他很眼熟，发现就是上次遇见的那个和宋凌予打架的混混。
他想着不要跟他们有什么纠葛，可偏偏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很不巧的跟有纹身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那个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夏知凡心里有些不安，眼看着198路公交还有一个站台就要到这里了，想着等公交一到就头也不回的上车。
198路离站台越来越近，可那几个男人也越来越近。时间每过一秒，夏知凡的手心就会多出一点冷汗，直到公交车停在了面前，打开了车门。
他缓了口气，刚准备踏上去的时候，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了衣领。
寒意从后颈渗透进过全身。
然后公交车的车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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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馆时，一阵劈天盖地的炸雷也响了起来，很快大颗大颗的雨就落下了。
今天是宋凌予兼职的最后一天。
宁老板看着外面的天气，轻叹着摇摇头：“唉，这是在下春雨吗？”
“今晚估计生意会不太好，如果到了八点还是没多少人，我们就提前打烊。”
宋凌予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是刚刚的雷响的吓人，还是这雨大的让人心慌，他有些不在状态。
夏知凡到家了吗？
有没有淋到雨？
如果按照平时的速度，他应该已经到家了，不过手机里没有等到他回家的消息。
虽然下了大雨，酒馆还是来了几个客人，宋凌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就先去工作了。
时间越来越晚，工作的时候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跟宁老板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去后台去接电话。
打过来的号码没有备注，不过宋凌予记性很好，上次圣诞节那天晚上他就打过这个号码。
“喂，阿姨，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张静妤着急的声音：“宋同学，知凡跟你在一块吗？”
轰——
一声巨雷在这一瞬间响起。
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路灯也因为电路短路而一闪一闪的，夏知凡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雨水淋的浑身湿透，一向干净整洁的校服沾染了许多泥泞。
他想起身，但右手疼的厉害，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雨水顺着他渗着血额头流入他的眼睛里，模糊成一片。
耳鸣了……
整个人一直不停的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太疼了，还是太冷了。
他的小腹被狠狠地挨了好几拳，刚要爬起来就忍不住的干呕，狼狈的不像话。
顺着雨水去找自己的手机，屏幕碎了。
不断的有雨水滴进他的眼里，嘴里，什么味道都有，有铁锈味，有咸味。
他不想哭的，所以一定是雨水……原来雨水的味道是咸的。
小时候就应该要爸妈给自己去报个跆拳道馆或者散打……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用尽全身力气去捡起散落在一边的试卷，作业本，还有背包，全被雨淋得湿透了。
好冷。
好疼。
手臂应该是骨折了。
他艰难的爬起来，手机屏幕虽然碎的厉害，但是勉强还能用。
好多个未接电话……
不过他现在不能回家，绝对不能被家人知道。
也不能让宋凌予知道。
他打了个车，去医院的车。
本来司机是不想接他的单的，但看他实在是可怜，还是给他捎了一程。
晚上的医院人不是很多，路过的人都对狼狈又伤痕累累的他投来好奇的眼光。
好冷，感觉已经有些冷的不能思考了。
医生见他这模样，一边给他检查的时候一边叹气问道：“是被欺负了吧？”
“被欺负要去报警，跟家里人说，家里人会给你撑腰的。”
“这里疼吗？”医生的手轻轻按住他的小腹，他被剧烈的疼痛感刺激的流出两行生理性的泪水。
“疼……”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还在颤抖。
“打你的人还知道往哪打会让人又疼又不会残废，你这想做个伤残鉴定都难。”
医生叹了口气。
“右手轻微骨折。”
其实医生说的很对，那群人知道哪些地方能打，哪些地方不能打。
其实右手也是他反抗的时候自己摔折的，额头上的血也是反抗的时候撞到了墙上。
往肚子上打，又打不到肋骨，又会让人疼的生不如死。
拿了药之后，夏知凡又打了车准备回家。
他现在还是难受的厉害，除了肚子疼以外，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因为恐惧，而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能让家里人担心，得找个借口说自己在外面有事……
不能让宋凌予知道，不然他一定会担心自责……
夏知凡想着，自己先去小破屋里面待会，等他想到理由之后再给双方报报平安。
没想到，他刚下车，就遇到在巷口焦急的父亲，和大着肚子的张阿姨。
张阿姨一眼就看到了他，撑着伞拍了拍夏连年，然后着急的指了自己的方向。
隔着雨幕，夏知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等到父亲丢弃雨伞奔向自己的时候，他看到了同样在雨幕里没有撑伞的宋凌予。
他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心犹如死灰，脸上的表情，让夏知凡永生难忘……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开启了慢动作，即使在瀑布似的雨里，他都能看清宋凌予脸上的表情。
那么无助，那么悲伤。
完了。夏知凡心想，自己真的吓到他们了，这下可怎么办。
他被夏连年一把抱在了怀里，父子俩被雨淋得湿透了，张静妤赶紧小步跑过去给他们撑伞。
“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夏知凡又有些耳鸣了，他听见了街道上汽车鸣笛的纷扰声，听见了父亲的自责声。
宋凌予站在雨里，雨水隔在两人之间，像无法跨越的屏障。
他看起来像在流泪。
可是他们两个明明离得那么远。
宋凌予没有打伞，他被雨淋湿了……
一定很冷吧。
“别怕，爸爸已经报警了，跟爸爸回家换身衣服，一起去警局。”
他们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夏知凡到了警察局，配合着民警做口供，他不知道那条巷子是什么地方，只能勉强的说了公交站的位置。
很快民警就调查出了那附近的监控，顺利的找到了那群人的行动路线。
包括夏知凡被拽进的那个巷子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同样有监控。
剩下的事情会怎样？
这些事夏连年没有再告诉他。
不过依照夏连年的手段和人脉，这群人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被带回家之后，夏连年给他请了几天假，看到他手机都碎成渣了，打了个电话让秦叔给他买一个新的过来。
“以后跟你那个同学少来往。”夏连年坐在客厅，想抽烟，看了看张静妤，忍住了。
夏知凡刚刚洗过澡，张静妤心疼的在一边替他用毛巾擦着头发，眼睛泛着红。
“是那群人的问题，和我朋友无关。”
夏连年是真的心疼他儿子，虽然他也知道这个事情那个同学也很无辜，但如果没有他，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被欺负成这样。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受这样的欺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点你上小学就有老师教过你了。”夏连年无声叹息，“我不是在限制你交朋友，只是那种给你带来不了价值的朋友就不必交了。”
张静妤觉得夏连年现在说这些不合适，忍不住开口：“你少说两句吧，知凡现在受着伤，你还一直在旁边念叨。”
夏连年有些气不顺，看到自己的儿子手上还缠着纱布，额头上还破了个口……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让那群人一辈子都出不来。
“以后我会让你秦叔继续送你上下学，不要再跟你那个同学一起回家了。”
他说的不容拒绝。
很晚夏连年和张静妤才回房间睡觉，就算他们已经把门关上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还是接连不断。
到了凌晨一点，世界才安静下来。
秦叔刚刚已经冒雨送了新的手机过来，摔的稀碎的手机被夏知凡擦干净放进了抽屉里。
微信没有消息。
想到晚上见到宋凌予的最后一面，夏知凡就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打了个电话过去，也没有被接听。
他知道他一定没有睡。
所以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在小屋等他，如果他不来，那自己就一整晚都不会回家。
趁着夏连年房间没动静，他就悄悄拿着雨伞出门了。
幸好雨很大，所以他关门的声音也会很好的被掩盖。
夏知凡很快就走到了小破屋，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他开了灯，把伞收了放在一旁，因为身体不舒服，他走到了椅子旁坐下了。
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不过很快，巷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最后停在了门口。
门被推开了。
宋凌予收了伞站在门口，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眼睛肿了，还有红血丝。
他深深地看了夏知凡一眼，似乎觉得呼吸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他没有过去，他不敢过去。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额头上缠着纱布，右手也缠着纱布，穿着单薄的睡衣，永远红润的嘴唇此刻却是苍白一片。
看上去脆弱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
他朝自己微微张开手，轻声开口：“宋凌予，你过来。”
气若游丝。
宋凌予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上灌了铅，走的沉重又艰难，明明就几步路，可两人之间像隔了万水千山。
看到宋凌予来到了自己面前，夏知凡才清楚的看清他的脸，脸上似乎还有残留的泪水。
夏知凡勉强撑出一丝笑意，重新张开手，柔声道：“抱抱我好吗？”
闻言宋凌予潸然泪下，他倾身抱住他，不敢用力，怕用力后下一秒怀里的人就消失了一般。
夏知凡的头原本是仰着接受这个拥抱，可后来宋凌予像是没有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慢慢虚跪在了地上，伏在他的肩上，泪水止不住的流。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句话，每说一遍夏知凡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疼痛无比。
“别怕……”夏知凡无措的去安抚他，拍着他清瘦的背，“别怕，没事了，我没事，不要哭……”
夏知凡知道他很害怕，在很久之前，宋凌予就说过。
不想让他被牵扯进不属于他的是非里。
可今天自己那个不堪的模样被他看见了，这对宋凌予来说无疑是一个噩梦。
证明了宋凌予曾经的担忧会成为现实，证明了他会被拉着一起坠入那个深渊。
也让宋凌予觉得，他幻想过的稳稳的幸福，终究会成为少年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乌托邦。
怀里的人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不设防备，哭的这么狼狈，他从来没见过宋凌予这样。
夏知凡努力想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的嘴唇颤抖的厉害，不断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你不要哭了，宋凌予，我不疼……我一点也不疼……”
宋凌予的头伏在了他的膝盖上，泪水把那一片柔软的睡裤都给打湿了。
夏知凡左手不断安抚着他，泪水也大颗大颗的落在了他柔软的头发上。
他的男朋友从来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铁人，他会害怕，他会受伤，他会流泪。
他会像现在这样，无助的伏在自己的膝上，不敢抬头看自己。
他愧疚，自责，后怕……又坠入了曾经的那阴暗的牢笼里。
宋凌予再一次从骨髓深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软弱无力的双手，该怎么撑起他们想要的一片天。
当时甚至连上前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本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最后他的苦难都是自己给的。
即使他们现在紧密相拥，可明天却是一片空白。
宋凌予绝望的想着，他们或许没有明天了。
可这个时候，夏知凡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他轻轻捧起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双手不停的想要拭去掉落的眼泪。
他说：“没事了，我爸爸已经为我们出头了……”
“没事了，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昨天的事情都会过去，现在是新的开始了。”
不要因为昨天的阴霾，淹没了我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