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如宣纸上晕开的朱砂，自天际漫向皇城上空，落日黄昏下早没了刺目的阳光，只剩下缠绵绯色温柔地洇染重檐叠瓦。
今日的案子已经处理妥当，方鸿江换下官服准备回府，但还未出大理寺衙署便瞧得几个同僚鬼鬼祟祟的在廊下闲聊。
不过怪的是自己一走近他们又齐齐噤了声。
方鸿江蹙眉，自己入职以来一向与同僚和善相处，怎么他们今日倒是这样谨慎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本着方家优良的收集信息好传统，方鸿江转了个道走到他们面前。
“呃……”
“这……”
几位大人支支吾吾相互交换眼神，一副不知如何开口模样，这倒是更让他好奇了。
方鸿江眸子一转，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因为张恪的事？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内情？
还未等方鸿江猜个准头出来，一位同僚便率先开了口，他说话挤眉弄眼的，掩不住的看消遣意味。
“方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令弟因为一个小丫头和姜家小公子打起来了，就在长安街那边呢”
原本他们也是当个笑话闲谈，没曾想方鸿江会主动凑上来打听，反正也是他自己家的丑事，难堪的也不会是他们这些外人。
姜家小公子，那不就说姜栩吗？方鸿江一直是知道他俩不对付的，这怎么在大街上就打起来了？
还是为了个小丫头……拳头已经准备就绪，方鸿江今天就要让这个臭小子知道鞭子为什么是软的，棍子为什么是硬的！
大理寺就在长安街尾处，所以方鸿江一路带风走过去也没花多长时间。
果然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聚在一起看热闹，里头时不时还传来打斗声。
“姓姜的你是土匪吗！什么东西都要抢别人的，山里的野狗都抢不过你！”
“呃啊！方老二我揍死你，明明是我先看上她的！”
方鸿江走到人群最里头，一眼就看到地上滚来滚去的两人，哪里有半点世家子弟模样。
虽说他是不满方鸿溪如此给家族丢脸的，但上前把两人拉扯开时还是没忍住踹了姜栩一脚，力道不算重，但刚好能把两人分开。
“谁敢管老子的事——大，大哥……”
方鸿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到一边，打得正起劲儿突然被打断，刚要发怒结果一转眼就看见方鸿江，原本高涨的气性瞬间软塌了下来。
姜栩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狼狈的拍了拍身上的灰，恶狠狠的瞪了眼前兄弟二人。
紧咬着唇齿，姜栩越看越委屈，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然还找了帮手。
“哟，两位小爷可算是消停了，那看看这丫头你们是谁带走呢？”
方鸿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她身旁还跟着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看着不过五六岁模样。
此人是个牙婆，方鸿江一眼便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又扫了眼方鸿溪，果然是皮痒了竟然敢私自买人，小小年纪倒是敢当家作主了。
方鸿溪被看得一哆嗦，总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见太奶了赶紧嬉皮笑脸的抹去脸上的灰。
“大哥你听我说，是这牙婆要把小丫头卖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才拦了下来。谁知道又被姜栩瞎掺和”
方鸿溪一点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他原本只是路见不平，可姜栩一掺和他还真就要赢过他才行。
“方老二你胡说！明明是我先瞧见她的，你定是和那傻子蠢了一样的龌龊心思才这样纠缠不休”
“好你个畜生羔子竟然敢污蔑我，你——”
方鸿溪话还没说完就被方鸿江重重拍了下后脑勺。
“再敢说这种混账话小心我把你嘴打烂”
“大哥！”
“闭嘴”
方鸿江没心思和他在这里掰扯，他上前走到牙婆面前，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两袋银子。
“一人一物重复卖者，以所得价钱计赃准窃盗论。你卖一个人却收了两份钱，这里少说也有一百两，你可知自己罪该几何？”
牙婆没想到来了个知律法的，心道不妙，左右瞧了瞧周围看热闹的人。
“我，我这不是把人也给他们了吗？是他们自己没谈妥当，这，这怎么能怪我呢”
牙婆心虚的抓紧了钱袋子，她原是想着这两个小子不懂行情，便怂着他们价高者得，哪里晓得半路会跑出来个程咬金。
方鸿溪眼珠子转了转，原来这牙婆在坑自己，这银子可是他私藏许久的，断不能让她占了便宜去。
他一个箭步跑到牙婆跟前把自己的钱袋子抢了回来。
“好你个贼妇，竟然诓骗我们，你可知我大哥可是在大理寺当值，小心自讨苦吃”
方鸿溪叉腰得瑟，牙婆瞟了眼方鸿江赶紧扶手作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她成日里也就认得一两个捕快便不得了了，哪里见过真正的官员，还是大理寺这种专门执掌刑狱的官。
“哎哟哟，是民妇眼拙不认得贵人，小公子别动气，您这就把丫头领走吧，她很是乖巧听话的”
牙婆把小女孩往前推搡了一下，想着讨了他欢心自己想必也就无事了。
这时姜栩也跑了过来，朝方鸿溪冷哼一声，眼底腾起鄙夷的暗火。
“他把银子拿回去了，那这丫头该我领走才是，谁在这儿那也都是这个理”
说罢他便要去牵过那小女孩，方鸿溪不乐意了，每回姜栩都来坏他的好事，若是彼此让他得逞了那岂不被他看低一辈子！
他一步上前拦住姜栩再次与他推搡起来，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方鸿江懒得管他们，垂眸看了眼那小女孩。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还真把方鸿江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她出众的容貌，而是这小模样怎么长得实在有些眼熟，但他一下子又想不起到底像谁。
存着疑虑，方鸿江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牙婆。
“这丫头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
牙婆神色更忐忑了，但自己跟前的可是个官老爷，她还是不敢隐瞒， 她犹豫了一晌还是老实交代了。
“不瞒您，这小丫头在路边讨饭吃，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才带着她，想着指不定还能卖到户有钱人家，至少能有口饭吃不是？
牙婆拐着弯撇干净自己，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违背了规矩，可大抵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想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