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人从此刻，开始快乐起来，脱掉寒冬的傀儡——赵雷《少年锦时》
会议室里，大家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罗文看到简羡夏进来，笑着说：“还是羡夏姐好啊，知道我们需要咖啡提神。”
眼神却在她的身后打转，那盈满笑意的口吻里，多多少少掺杂着揶揄的成分。
桌子上，是比他们两个人先到的十几杯咖啡，排列的整整齐齐。于晓和季东阳等一众教练都是喝茶的主儿，对年轻人爱喝的那苦不拉几的玩意不感冒，数量上正好也将将够。
对于罗文的话，简羡夏也只是笑了笑，趁着都在分咖啡，闹嚷嚷的，就猫着腰坐到了赵敏心旁边的位置上，她刚回来不久，不想太招摇和打眼儿。
刚从停车场停好车上来的林牧钦，瞅了一圈，人来的不少，悄咪咪地走到罗文和大胖的中间坐下。
这位置，刚好是和女队面对面，也刚好把简羡夏看在眼前。
分完咖啡，于晓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也是会议开始的一个暗号。季东阳赶紧示意大家保持安静，满屋子的人便都抬头看着上位者。
队里的惯例，大赛打完必定会召开研讨会，总结支线赛，群策群力决胜新的奥运周期，并着重盘点乒乓球打法推陈出新。
打眼望过去，除了国乒领导班子、教练组，就连专家顾问团的杨英代表、科医复合性团队严江代表都坐在了下面，面前端着一杯茶水，清一色的玻璃盖，碧绿色的茶叶在里头舒展着。
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会来者不善，队里搜罗来这么些个人，肯定不是务虚主题了。
于晓简单作了动员讲话，就由总教练周榫、男队教练秦晋、双人组长季东阳与国家队教练员以及体能组代表胡军、医疗组代表钱岳东分别介绍队伍备战情况，全面分析新的奥运周期备战形势，就周期的难点统一思想求创新，凝心聚力补短板献计献策。
准备的都挺充分，季东阳光一个前期失利的情况说明，都足足念了三页纸，足够深刻也足够冗长。
“各位领导、队员们，此次比赛我们组未能取得理想的成绩，这是一次沉重的教训。”季东阳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安静的会场中清晰地回荡。
“首先，从技术层面分析，我们在比赛中暴露出了发球变化不够丰富的问题。对手很容易适应我们的发球节奏，从而在接发球环节占据主动。在后续的训练中，我们必须加大发球技术的练习，丰富发球的旋转、落点和速度变化，让对手难以捉摸。”
“比赛进入胶着状态时，队员在关键球上相持往往过于保守，不敢主动发力进攻，导致错失了很多得分机会。”
她记得，支线赛因为大胖的腰伤，是他和徐微微配的这一场。
徐微微臊的面红耳赤，脸颊像是被火烤过一般，迅速泛起了一层红晕，并逐渐蔓延至耳根处。
自尊心一向强，在省队就被冠以“天才少女”的名头，好不容易配上一次，却不想成绩让人大跌眼镜。
徐微微低垂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像是要把脚下的地板盯出了一个洞来，双手局促不安地摆弄着衣角，显得十分尴尬。
“比赛前制定的战术在实际比赛中未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队员们在场上有时会被对手的节奏带着走，忘记了既定的战术安排。”季东阳翻开手中讲稿的第四页，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另外，项目比赛不同于单打，需要两名队员之间高度的默契配合。这次支线赛受限于时间紧张，两位选手事先也没有进行过充分训练，在比赛中出现了沟通不及时、跑位重叠等问题，这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比赛发挥。”
“接下来，通过更多的实战演练来提升他们的默契程度……”
于晓显然也受够了季东阳的长篇大论，出言打断，“纸上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这是研讨会不是检讨会，重点谈措施。”
季东阳也不喜这些空谈，只不过是碍于场合，才准备这些，这下让只谈措施，正合他心意。
放下手里的一沓A4纸，撸了一半的袖口，他摸了摸脸，直抒胸臆，“我认为眼下的重点培养对象仍旧是赵敏心和周翼这一组完全是不够的，日本队那对兄妹组合，一直都对金牌虎视眈眈，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我提议，让林牧钦和简羡夏分别带动师弟师妹们，一来他俩大赛经验多，技战术体系较为成熟，手把手带，总比埋着头闭门造车强。”
季东阳的一席话，惊呆了场上的六个人。
赵敏心眼神传递消息：不是吧姐，你还搁这儿走神呢，你家都快被偷了？
简羡夏眉头紧紧蹙成一团，伸着手去揉自己的大腿，回以眼神：大姐，你掐死我，他俩就不配了嘛！
林牧钦以为是她对配徐微微的事情有了情绪，接连抛去了好几个关切的目光。
周翼看了看对面两个姑娘，小声的说道：“你和你小师妹的事，有没有提前报备过啊，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林牧钦没搭话，知她断不会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言而去质疑教练组的判断和决定。
他也知道，她相信他。
徐微微见他面色如常，也没有半点推脱之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还以为他会因为上次的比赛失利而不愿意。
于晓沉着嗓音，反问道：“你意思是，拆队？”
季东阳长篇累牍，于晓简明扼要点明主题，“那就拆的彻底一点，周翼的腰不是伤了么，小赵那姑娘暂时配……”
他的眸光在坐在下端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指了指罗文，说道：“那小子洛杉矶男团表现不错，要不就他吧。”
季东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瞅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罗文，难以置信的向主席确认，“您是说罗文，还是冷高远？”
罗文侧过脸去看，要不说感到右边阴恻恻的，可不是刚好坐着一个大冰块呢！
简羡夏不怀好意的睨了她一晚，意思也很明显了：轮到你了，你选谁。
还轮不到赵敏心选，主席就发话了，“冷高远吧，先兼着三项，到后期再看情况进一步研判。”
一场会，把组合拆得七零八落。
一圈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不能忽视心态问题，比赛失利后，队员们的心态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表现出了信心不足、紧张焦虑等不良情绪。我们要重视队员的心理辅导，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比赛心态，学会在逆境中调整自己，以更好的状态迎接下一场挑战。”
轮到女双这组，马郝的总结言辞恳切，深刻全面，在他的话语中，女队队员们纷纷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距离洛杉矶奥运会闭幕已经快一年了，支线赛刚过去一个月，在这个节点召开研讨会意义重大，乒协和队里都要高度重视问题发现、创新发展事业的决心。”
于晓在听取发言后，沉吟了半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着嗓子说道。
“全国乒乓一盘棋，全国备战奥运会是我们项目的优势，国乒团队有层次、有厚度，有底蕴，更是肩负为国争光、为国而战的光荣使命，大家要牢记国家荣誉高于一切，备战重点是发现问题之后大家能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漫长又紧张的一场比赛复盘分析下来，围坐在会议桌旁的每一个人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重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不太好看。
以教练组最为明显，一个个苦大仇深的，紧皱着眉头，目光严肃地盯着面前的资料和数据，仿佛那上面承载着千斤重担一般。
秦晋做为男队组长，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肯定，又忍不住低声叹息，似乎心中充满了无奈。
整个会议室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让底下的队员们更是坐立难安，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明面上大家都拿着个小本勤勤恳恳的记录着，左边的大胖在画小人打架，右边的罗文不知道在默什么歌词，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仔细分辨了一眼，他顿感无语。
一个快26岁的大男孩，在这么严肃的会议上，竟然在默写“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都这么玩抽象是吧，林牧钦瞥了一个白眼给他。
又实在忍不住瞅了瞅赵敏心，用眼神劝诫她：妹妹，你要不换个别人喜欢呢，为啥偏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真要算起来，“画小人”也没比“葫芦娃”好多少吧。
就这么挨着时间到了中午，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匆匆擦过“12”这个数。
于晓抬了抬眸子，在底下埋头苦干的一群人中看了又看，一群在训练场上撒欢惯的小猴儿，被圈在这里憋得“五脊六兽”，眼睛里都没光了。
“好了，会就开到这吧，下午也不用来这点卯了，教练组留下，其他人散了吧。”于晓大发慈悲的挥了挥手，底下的人暗戳戳兴奋起来，虽然脸上没敢表露出太高兴，收拾东西起身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于晓也全当没看见，看着简羡夏正要往外走，唤了一声，“小简，留一下。”
季东阳瞅着她好似没听见，和赵敏心低头耳语着，赶忙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羡夏，叫你呢。”
正和赵敏心商量要出去搓一顿的简羡夏面上一沉，一回头就看见季东阳和于晓的脸色，阴沉沉的，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
赵敏心一听这话，连忙避开，快走几步和罗文他们会合上，“季指刚过来找她。”
眉峰一拧，正想招呼罗文他们先走，自己留下等她，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季东阳也走了出来，还顺带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心里不好的预感更甚，走上前去，嘴唇翕张，“季指……”
季东阳看见这尊大佛头都疼，前些日子那状态简直比自己当初那“杀神”小师弟还难搞，你说他闹吧，可是他偏偏啥出格的事也没干，就埋头练球，让他单打就单打，让和徐微微配双人也二话没说，操着螃蟹步就上了。
虽然不比19年刚有拆队的动静那会整得那死出，还因为摔拍禁赛了仨月，但是吧，反正就是哪哪都瞅着不对劲，后来才知道，这小子竟然在两年前就和主席打赌，预备洛奥超级全满贯后就退役，给季东阳气的，整整一个星期没和这犟种说一个字。
这会看见他一副丢了媳妇的潦草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嘛！”一个眼刀丢过去，仍觉得不解气，“你消停点吧少爷，你媳妇儿没丢，在里头和主席说话呢，咋地，你还想进去听呗。”
旁边还有其他队员走动，季东阳说话的声音不大。
罗文他们挨得近，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的竭力憋着笑，大胖的嘴角都要抿烂了，赵敏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巴里一直默念“我不能笑，这一笑坏我功德。”
季东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冲罗文那一行人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去吧，去吧，把这死小子从我眼前带走，看着心烦，去外头等，在会议室门口趴着被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
“得嘞。”罗文和大胖赶紧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
季东阳看着同行的四个人，抹了一把自己锃亮的光头，仰面却不敢长啸，只能在内心里默默哭泣。
造孽啊！
幸亏自己没头发，不然啊，比秦晋两鬓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