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星星
张溢知道，那孩子干什么去了。
奔出台地，他不允许任何女生跟出来，自己与德涵、周柏以及徐浩分头寻找。
那女孩并非走丢，她只是想要一安静的地方，和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告别的地方而已。
张溢看着阴沉的天空，已经落下的太阳，忧虑不安依旧盘踞心头，尽管他口口声声对自己说明，张茗不会有事.
“……”来到江边，感受到什么已经落下的张溢伸出手，掌心原本干燥的地正一点一点湿润起来。“下雨了……”
张溢不作任何停留，加快脚步：那孩子没带伞。
……
“余果姐，那女孩没事吧？”孙维，以及大部分的女生围坐在火炉旁，守着炉子烤肉，静静等待大家的回来.
对于孙维的问题，余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寄希望于张溢：“但愿不会.”
......
“张溢先生?”打着一把伞的施薏，遇上向自己迎面快步走来的张溢：“你怎么在这?”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张溢停下脚步，此刻的雨并不大，但天却越发厚重阴沉起来：“赶紧回营地，快下雨了，还有，楚思也不在营地，还以为你们在一块。她去哪了。”
“楚思在下游，她让我先回来的.”施薏无奈耸耸肩：“有时候，我也挺搞不懂她的.”
“她……好了，你先回去。”丢下这句话，张溢没功夫和施薏再聊什么，又叮嘱几句后迅速奔向河流的下游。
这一次，施薏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奇怪的表情，她看着张溢的背影，不知为何皱起眉头。
“那女孩，也一并找回来吧.”
天色越发黑暗，气氛越发压抑，张溢心里那份不安也随着时间在一点点扩张，他时不时通过对讲机确定是否有任何人找到楚思或者张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无论对生者亦或是死者，张溢都无法交待。
待到天完全变黑，张溢的心中也死了。
雨下着，逐渐变大，这些变化张溢并非是从雨滴声中听到的，也并非是从江水表面泛起的那么多涟漪上见到的，他是以更直接的方式——雨水不由分说落在他身上、手上、脸上所感知到的.
麻木地走动，麻木地寻找。
……
直到那一点点光，出现在张溢眼前，也照亮了他的心房——那是不自然的光——人为的光。
张溢一点点接近，脚步之轻，像是生怕自己发出的声音会惊扰了这束光，把它吓走一样，
最后，他来到了这束光面前——张茗，以及楚思.
“店长先生！”楚思半蹲在张茗一旁，很惊讶地喊出声，张茗坐在地上，脸上似乎附着什么东西，听到楚思的呼声也抬起头，正好和张溢目光对上眼，不过很快，又避开了。
“……在这呢……”张溢点头回应楚思，走到了张茗身前，
“......嗯.”张茗低着脸，点头。
“……起来吧。”本想说教两句，但张溢不太忍心出口，所以，他还是温柔地开了口：“剩下的我们一起……不是都让你小心点了吗?”张溢之所以转变语气，是因为他看清了张茗腿上附着的是什么——血迹。
“……对不起……”张茗头仍别在一侧，不愿，或是不敢面对张溢。
“……店长先生，楚思本来想背她回来的，可力气不够……”楚思在一旁略有自责的说道：“抱歉。”
“不用道歉，你们俩都是。只是......我没有遵守一个承诺......”张溢用湿巾简单擦净、处理伤口后，又用新拆封的纸巾作了简单包扎。以防伤口感染发炎——伤口大概是因为蹭到某一块比较锋利的岩石造成的。做完这一切，张溢半蹲到张茗面前，背朝她：“上来吧，对不起的话，留给为你担心的大家说。”
张茗犹豫了一会，才在楚思的搀扶下，靠在了自己这位所谓的“哥哥”背上。
“很温柔，很安全……”她一直抱着背包，从未放开。
得到消息的营地众人，可算是放下了心。
只有一人除外——余果，她注意到，营地里，并没有楚思的身影。.
......
“就这里吧.”
张茗伏在张溢背上，为他撑着伞，而到了江水拐弯的一角时，她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溢迟疑了片刻，却也停了下来。
雨，仍旧下着，张溢带着妹妹来到江水边，因为腿脚不便，张溢把她安置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旁。
楚思在一旁看着，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明白张茗在做什么，她只看到，张茗从抱着的背包里取出一只茶杯，里面有半杯不知为何物的灰色粉末，她看着张茗把粉末一点一点洒入江水中，不明所以。
只有那只杯子是楚思认识的，那是自己在礼品店的那天，那位瘦弱的母亲送给女儿的。
如此想来，当初自信趾高气扬的张茗，为什么会成为现在沉默、透露着忧伤气息的人。
楚思看向张茗，他此刻也默不作声，往日里本就严肃的他，今天的表情里，也似乎夹杂了忧伤的味道。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闭上嘴永远是正解，楚思牢记这句话，因为这是她的店长先生对她说的。
“……”“......”“……”
“哥，”还是张茗先开的口，她停下了手，看着漆黑的江面，说道.
“什么事。”张溢坐在一边，也看着江面，回答她。
“妈妈她……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你想听吗?”
“……嗯……”
张溢最不愿说起这件事，他叹了气，无奈地，回忆起几天前。
......
火花医院，重症监护室。
在特许下，张溢得以身着防护服走进病房。
女人，也是张茗的母亲，静静躺在是那里，安详地等待自己的结局。
张溢来到她面前，没有开口。女人仿佛知道了他的到来，说道：“你来了……”
有气无力。
“是。”张溢回答.
“我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本人没有睁开眼，好像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力气。
张溢对死亡的态度并不平淡，即便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面对他人的死亡，他也依旧冷静不下来：“别说这种晦气的话，挺过去，你还有很多时间……”.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信。
“不了……不了……该结束了，张溢。”女人依旧合着眼，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无力的，苍白的：“动弹不得……请原谅我的自私，把她丢给了你……”
“……你要我怎么和她解释。”
“不用解释，我给她一封信……我会说明一切……你放心……”
“……”张溢别过头去，以冷漠与严肃来掩饰自己。
“那孩子不像你，她很脆弱，只不过是一个......一个薄脆的冰冷外壳，抱住了她......”
“......”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她......她只是一个孩子......”
“你放心，小茗她......我会一直守着她的......”
“这不是一个承诺......这是，我的请求......孩子......我看得到你的过去......所以我把她托付给了你......”
“......我知道了......”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讲。”
“张华走的那天，那之前，你有没有看到他……”
“……”张溢知道，这个问题无论真假，他都将回答那一个答案：“对。”
“......太好了......”
在这之后，张蕊的母亲便再没有说过话，
......
“就是，这样.”张溢平淡地说完这些，手却已经在止不住的发抖，好在漆黑的夜色下，张茗并看不到这些。
“……爸爸他……经常聊起你，”张茗把母亲送的杯子放在一边，望向无边深邃的远方，说着：“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希望，我可以成为你这样的人。”
“……”对于父亲的话题，张溢避而不谈.
“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总是有很多想法，也总是会将这些付诸行动。他说你是个很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有时候自己反而不重要……”
张茗感到了些寒冷，便往张溢处靠了靠。她继续说道：“我……很害怕和你这样的人生活，而我现在什么也不是......”
“......”
“他其实......一直在看着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了他一辈子吗，”张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样的话来，或许是意外，或许是释怀“我……看到的太少了，有时候有太多了，他……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我瞧不起他，因为他只在会在乎自己眼中的东西，别人的如何，对他来说毫无关系，走到最后，他也只会孤身一人……”
“……”这一次，张茗没有说话。
张溢看了她一眼，说了下去：
“不过……最近我想了很多，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会不会才是错的那个，因为这样活着太容易丢掉自己的心……有个人对我说，他很敬佩为别人而活的人，但也为他们感到悲哀。一旦失去了那个人，那活着的希望，也就此失去了。他是这么说的。”
张茗侧过脸，看着张溢，张溢则茫然地望着江面，自言自语着、对她诉说着：“我的心……已经丢了吧……”
楚思站在两人的身后，这一切，她都静静地听着。
“你觉得……什么才是……对的.”张茗看着自己的哥哥，试探地问道。
张溢则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对和错，在每个人看来，只是蠢和傻的区别而已。”
“那……我是那样傻的人了吧……”张茗一点一点低下头，悲凉地低语着：“为了妈妈……为了家人……”
“……楚思小姐和我说起过一句很有趣的话。”张溢放下了伞，因为他看见星星挂在天边，已经没有乌云在阻挡它们的光辉，他望向天空的另一端，说道：“朋友和星星一样，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是孤单的，但他们永远在一起，家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张茗原本看着张溢，此刻，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的彼端：“星星……”
楚思不敢相信，过了这么久，店长先生依旧把自己的话记在了心里。
“死亡，不是终结，更不是开始，它是一种延续，让我们对逝者的爱意，千古长存。”
“妈妈……”张茗拾起手边的杯子，凝视着它，正是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在这之后，她没有犹豫，在张溢的搀扶下站起身，将杯中的一切洒入万古流淌的江水.
这是她与妈妈的约定，让她的身躯，随流水而去……
“哥。”
“嗯.”
“我……还有个问题.
“说吧。”
“那一天，你到底有没有去见爸爸。”
“嗯——还是这个啊……”张溢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一次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答案：“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见他.”
“这就对了。”张溢再次背起张茗，一边向着台地走去，一边说着：“和回不来的人并没什么值得过意不去的，你妈妈，也希望你为自己好好活着吧.”
“为自己吗……哥，你又是为谁活着的?”张茗的声音，才逐渐放开了些。
“我吗?嗯......我吗……我……吗?
张溢，却在此刻什么也答不上来。
因为他对上了楚思的目光，因为他看到了江边自己的倒影，也因为他想到了营地之上的余果……
“我……吗……”
……
或许，真正的故事，已经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