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早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熏风先是去了石墙那里，卜衍已经死去，没有左手左脚，睁着眼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液。
熏风走到卜衍面前，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蹲下一看，哭道，“表哥，你说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怀羽扶起熏风，熏风已经泪流满面，突然他抬起手‘啪’地一声，怀羽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看着熏风，熏风边哭边拳打脚踢，“你太鲁莽了，我早就和你说过，稳重一点，你非不听，你看又闯祸了吧……”
怀羽一边挨着熏风的拳打脚踢，一边认错。
“我都和表哥说了让他回家去，他非不听，总是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才罢休。”熏风哭泣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说道，“表哥还想见宣赢，人都死了就满足他吧，见完了就送回安阳，手脚别忘了。”
怀羽应下，两人便离开了。
这雨下了两日，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今日总算出太阳了。
熏风准备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让怀羽带来了宣赢。
“皇帝陛下，您受苦了。”熏风说道。
宣赢盯着熏风，满眼愤恨，没有说话。
熏风嘿嘿笑道，“你们宣国人在东凉撒野数月了，什么时候走啊，我好想出去玩儿……”
“你好歹也是个太子，怎么不仅看起来滑稽可笑，说起话来也像个痴傻的愚人？”宣赢说道。
怀羽拿着刀鞘推了宣赢一把，熏风连忙制止道，“怀羽，落魄的皇帝也是皇帝，注意礼仪。”
熏风又朝宣赢笑道，“皇帝陛下，请入座用膳。”
宣赢没有动，一旁的怀羽硬生生地推到桌子旁，熏风嘴上说着轻点轻点，嘲讽之意尽在上扬的唇角。
“没下毒，我平生最讨厌往饭菜里下毒这种阴暗的人了，今日请陛下吃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帮个小忙。”
宣赢瞥了一眼熏风，强压着怒意。
“啊——就是想劳烦陛下登上城楼，最后送一送你的那些将士，主要是我这人啊心软，总想着人家来我家里做客这么久，怎么着也得让他们高高兴兴的走吧，他们和卜衍一样，都时时刻刻念着你，我就想啊……”熏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宣赢想要杀他的眼神。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一样，我害怕呢。”熏风微微皱眉说道。
“说完了吗？”宣赢冷冷说道。
“那说不完，我十分欣赏陛下，巴不得和你畅谈三天三夜，只可惜陛下一直高高在上，惜字如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吧，你的目光就想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哎，我心都碎了。”熏风捂着胸口，颇有些惋惜之意。
“在宣国有一鸟，名风，眼睛长于足，其身如犬，见人便发笑，人们以金汁喂之，甚喜。”
“那我若有一日见到了，倒要仔细看看这样奇特的鸟。”熏风道，“快去宣国了。”
“你这么有把握赢？”
“比你多一点。”
“东凉必亡于你手。”
“反正统一天下者绝不叫宣赢这个名字。”
一炷香后，怀羽将宣赢带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天气极好，李信等人列阵于城楼前，枕戈待旦。
城楼上的熏风站在阳光下，他张开双臂，惬意地仰头沐浴着阳光。
就在李信等人疑惑之时，有一人缓缓露出了上半身。
训练有素的阵型便瞬间炸开了锅，乱了套，因为……他们看见了宣赢，被绑着双手的宣赢。
李信等人慌乱中下了马。
“英勇的将士们，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向我东凉投降了，半个多月之前，你们敬仰的皇帝就已经抛下你们来到安阳，向我父皇下跪投降了。”熏风大声嚎道。
李信身后的士兵乱作一团，众人面面相觑，流言被证实后的无措愤怒。
“你们还要替他送死吗？看看你们的皇帝陛下，他已经降了，你们还打什么？要是你们选择现在投降，东凉是不会亏待你们的。”熏风继续喊道。
轰乱之后，有人放下了武器，宣赢自上而下看着他的将士，无法说话，一天前，熏风让人毒哑了宣赢。
“谁若敢做降兵逃兵，我李信保证，你们进城之前必死无疑。”李信大声说道。
短暂的安静后，大多数人努力保持着原先的阵型，可李信知道，这仗没法打了。
李信看着宣赢向他摇着头，知道他们的陛下绝不是轻易舍弃子民的人，可现在怎么办？！
程凌已经跪在了地上，身后不少人也跪在地上，他们跪的不是东凉，而是宣赢。
就在众人心如死灰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时，只见一条巨大的黑龙盘旋在空中，遮住了上方的太阳，正俯瞰着身下的一切，望着城楼上站着的熏风和宣赢。
众人看傻了眼，恍惚失神后纷纷跪在地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的虔诚。
熏风和宣赢一动不动地看着，黑龙也在看着宣赢。
宣赢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叫出一个名字，“冥渊。”
黑龙在空中游动，缓缓来到宣赢面前，嶙峋黑面，龙须飘飞，那双红色的的眸子凶猛威严。
熏风终于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虔诚地低头俯身。
宣赢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的周身金光灿烂闪烁，比任何时候都要活跃。
“冥渊。”他又无声地叫出那个名字。
黑龙收了獠牙，龙须飘飞间轻轻触碰着这个小小的人。
片刻后，黑龙离去，在高高的空中盘旋游动，发出震天的龙吟，低沉直击人心。
倏尔，上荛城门大开，黑龙消失，阳光再次绽放，李信见状，起身，“将士们，陛下没有投降，他被高苡积囚禁了，如今神龙庇佑陛下，庇佑宣国，将士们，虽我进城救驾。”
登时，士气大涨，众人冲进了城，冲上城楼。
情急之下，熏风拔出短刀抵到宣赢脖颈处，“后退，否则我便和宣赢同归于尽。”
李信向后半退着，熏风笑着又似哭着，“凭什么你能赢？凭什么上天会眷顾你？凭什么你总是死不了？”
熏风逐渐癫狂，笑道，“我倒看看今日你怎么活？”说罢便用力抹向宣赢的脖子。
突然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寒冷，沁入骨髓般的冷，阳光大好的天气，仿佛掉进了冰窟，不，是灵魂掉进了冰窟，从内而外的不由自主的恐惧。
“我本来是要饶了你的。”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但仿佛这发音者就在眼前，熏风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他颤抖着四处张望。
“什……什么人？”一旁的怀羽颤声问道。
声落人倒，一瞬间便没了气息。
熏风放开了宣赢。
“晚了。”寒气更甚，倏忽间，熏风手中的刀刃凭空划破了熏风的脖颈，鲜血直流，染红了大半个脖子才向后倒去，落下了城头。
宣赢觉得自己喉结处凉凉的，伸手一摸，发觉刚才划破皮处已经没有痛感。
“真的是你。”宣赢含泪开口时，发现他的嗓子……好了，他又可以说话了。
“是我。”声音很轻，很轻，很难想象这样的声音和刚刚是同一个。
“你是冥渊，你是她。”宣赢说道，“我现在知道了。”
“嗯。”
……
周围的寒气渐渐消散，消散，阳光洒在身上，又感觉到了暖。
李信靠近宣赢，众人跪在一地，等待宣赢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