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流言蜚语席卷而来，就连处在深宫之中的宫女太监也略有耳闻。
斥责的声音随着那几条无辜死去的生命开始发酵，由女院存在的不合理性逐渐壮大成讨伐那些想要翻天的女子，最终的矛头全部指向肃明朝的皇后慕蓁熹。
不顾吴正珩的阻拦，慕蓁熹翻阅着从各地送上来的奏折，整颗心越来越沉寂——
千百年来，女子宜室宜家为最根本的美德，因皇后带头，女子皆抛头露面，于市井间行走嬉笑，实在有伤风化……
给女子读书，是为了让女子明事理，不至于教坏子孙，但女院所教之物，皆是要反抗秩序，更别说妄想与男子平起平坐！这江山皆是男儿挥洒血汗打下来的，一玩物岂能玷污……
一群认得字的无知之人，也配谈论国事天下事？连礼义廉耻都顾不上，还有脸在街上行走？家中事宜做了吗，孝敬长辈了吗，对长者夫者的敬重在哪儿……
不要再让好好的风气被破坏了，肃明朝经不起动乱了！明明一切都稳中向好，偏要惹上女气，叽叽喳喳地说些恬不知耻的话，就该立规矩，一巴掌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打醒……
臣的妻子不能动手打骂？养大的女儿不能做主婚配？那臣何必勤奋干活养家！这家的话语权也直接给无知女人，任由家族灭绝算了……
那满纸文字组合在一起，慕蓁熹都快要认不出这到底是不是汉字了。
“别看了，都是一群老不死的胡言乱语。”
吴正珩扯下慕蓁熹手中的奏折，不料撞到另一沓信件，慕蓁熹捡起最上面的，封面明明写着“慕蓁熹亲启”。
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
“这是……”慕蓁熹心中已经有了底，但是在看到信纸里面的内容时，这双手不听话地抖动了起来。
信纸上的内容，慕蓁熹大多都看过，不过她看到的都是林挚儿讲的一些喜事，那些无关紧要的唠叨，至于大段废话中间还夹杂着太多的抱怨和披露。
“我和何珞一起去了女院，收价太高了，若不是我家也曾食不果腹过，我根本不知道入院的银两足够我家吃三个月了。”
“谈论学识是真，但渐渐的，我不喜欢这些女子，她们说话时候眉梢是上挑的，眼中带着赤裸裸的优越，每一个人的等级越来越明显，我带走了几名想要学习的农家女，准备重新开一所女院，一所蓁熹你所讲的、真正的女院……”
“打人的是朝廷命官，我敢保证，曾亲眼见过他从礼部出来。但就是这人，拉了家中女子在街上公然打骂，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这人还嚷着女子就是贱格，我让水裕儿上前去教训，反被人辱骂告入了官府。”
“慕蓁熹你还不出宫来吗，闹出人命了，这次不是银子能解决的。我自然相信你，可是百口莫辩，听着那些人骂你，我觉得我的弯刀打不过来，你到底怎么样呀，我很担心你……”
一封封信件看下去，慕蓁熹的眼圈都已经红了，再往下面还有很多信封，皆是林挚儿的笔迹，慕蓁熹不敢再看下去了。
吴正珩低哑着声音道，“去岁冬日，就有人曾在铺子里闹事，林挚儿写信中提到，我派人去处理了，这事儿也就没有给你讲，怕你心烦。”
“是吗……”慕蓁熹轻轻地道，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仿佛再多来一点重力就会倒下。
吴正珩挨着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后面糟糕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你每日忙个不停，我就让人重制了信件给你，至于信中的事情，我一直在派人解决着。”
爱人眼中的怜惜快要溢出来，他低下头想要亲吻慕蓁熹的额头，慕蓁熹却推开了他。
慕蓁熹想要质问他凭什么扣下信件，在他们还不是帝后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事情了，那时西北地动，她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不可以，这是她的隐私。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慕蓁熹才恍然发觉她与吴正珩和睦的表象之下有太多太多漏洞。
一再告诉自己，重要的不是争吵，不是信件，而是要解决眼下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
“喜儿……”被拒绝了，吴正珩露出些许慌乱，他收紧着怀抱，“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我去解决这些乱嚼舌根的人。”
“不用了，相反我还该谢谢你，若不是借着你的权势，许多事情根本连实行都实行不起来。”
慕蓁熹的话让吴正珩心中警铃大作，他僵硬了手臂，“你……你为什么不争吵？”
就像之前一样，与他大吵大闹，甚至是动手。
现在的慕蓁熹透着一种怪异，或者说是不可控，让吴正珩心中很没底。
慕蓁熹站起了身子，将那些被扣下的林挚儿信件全部捡起来。
收拾好后，她才看到吴正珩一直凝视着她。
她扯了扯嘴角道，“我是想要生气的，你私自看我的信件，屡教不改，就是不对。但是吴正珩，我在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还有一场硬仗需要我去打。”
“你可以依靠我。”
吴正珩也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完全能遮挡住慕蓁熹，曾经的落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摇身一变为充满侵略性的雄狮。
慕蓁熹抬着头，巨大的变化带来的差异感一瞬而过，她听到吴正珩无奈地质问，“你也经历了那么多被压迫到不得不使用强硬手段的事情，也该知道必要时候就该镇压，而你，有着整个肃明朝最有权势之人的宠爱，你完全可以依靠我的！”
“你会怎么做？”
“愚蠢的人，不被需要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慕蓁熹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吴正珩，她一直都知道。
但该死的是，她对他的爱竟然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她抱着满怀的信件，心中充满了力量，“被声讨的人是我，我该站出来解决一切。你能有帮助我的想法，我不是不感动，但是吴正珩，我的人格不允许我当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