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雍纯质如孩童一般的眸子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落到了九幽的身上。
九幽知道，这是池雍在催促自己。
千年前那场大劫，那位大人千方百计瞒住眼前这人的事情……到底还是要浮出水面了吗。
不知为何，九幽的心头涌起了一阵奇妙的快乐和愤怒。
她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眼珠。
二人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了，只一个眼神的接触，便心知肚明对方的打算。
两道细微的神念伸出，交缠在一起，波动细微就连秘境的主人姬晟都无法察觉。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池雍直奔主题，他一刻都不想等了，看到九幽醒来就想直接询问这个问题。
直接在姬晟的面前交流，这无疑是有些冒险的。
九幽沉默半晌，才传递来一丝丝的信息。
“在大劫之前，那位大人便有所察觉，她事先到冥界找过一次我……”
被天地规则所束缚，九幽的记忆有些不清晰了，但任有一些东西刻在了她的骨头里。
“她想将整个冥界从此界斩下，然后去填什么东西……那个时候她似乎有些不安……这简直不可思议。”
九幽的眼神有些迷离：“大人的实力有多强……哪怕是我都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但她竟然在为什么感到不安……”
“我隐约记得……大人似乎有些恐惧的说过什么‘他要来了’……她是在恐惧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么？”
“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让那人不安？”池雍眉头一皱，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一直在想办法哄林芊桐的姬晟一瞬间便捕捉了这些微的动静，他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的转向了池雍：“你在做些什么！”
这敏感的小混蛋！
池雍表情一凝，呲了呲牙，有些不快的将脸扭到了一边，脑子飞速转动，想要找出个办法将这事对付过去。
眼见着姬晟的表情越来越疑惑，一旁的林芊桐开了口：“怎么了？”
姬晟望着还在地上的池雍解释道：“刚才似乎是有神识的波动，应该是他做了什么……”
“神识波动？我怎么没察觉到？”林芊桐有些意外。
姬晟解释道：“这小秘境里头的动静基本都逃不过我的控制，不过他做得倒是隐蔽，我竟察觉不到他方才想做什么？”
“不过是检查了四周的情况而已！”池雍优哉游哉的开口。
他冷静的十分之快，一个起跃，便跳到了林芊桐的肩头。
“喂……帮个忙？管管你家那位小郎君！”
林芊桐肩头一沉，颇为无语：“那你倒是说说，你在干什么？在人家的秘境里偷偷摸摸的……这可着实令人有些不安了！”
姬晟只觉得这幕有些碍眼，这白毛畜生又不是真的灵智初开的小崽子，而是个只怕年龄比自己祖父都要大上不少的老怪物
——这样的家伙，怎么就好意思卖着萌，然后往人家小姑娘身上贴呢？
林芊桐倒是想的不太多，她还在和池雍掰扯：“你不告诉我你偷摸在底下干啥，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
池雍继续冲林芊桐呲牙，半晌，他偷摸传了音过来：“我是在同九幽说话！”
林芊桐一怔，也很快回过了神来。
她记得池雍曾经提过，他在上古曾侍奉过一位大人物。
而沧溟族似乎是那位大人物手中法宝所化，两相一对应，很容易觉察出其中的共同之处来。
也许两人之间认识，曾有一段往事也说不定。
“这是什么难言之隐吗？”林芊桐倒是没遮掩，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
“可以同你说，但不能告诉那小子！”，池雍继续传音过来，同时忍不住碎碎念道，“这些年我的手段真是退步的够呛，竟然还是让那小子瞧出了端倪。”
“丢人，简直丢人！”
“可以同我说，但不能告诉姬晟？”林芊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同时小心的瞟了一眼一旁的姬晟。
这样的场景落到姬晟的眼里，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有些失落的转过头去，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就落在耳中的声音也克制的不去听。
林芊桐倒没有察觉到他敏感的心思，仍旧同池雍凑在一起碎碎念：“你是不是觉得我更好骗？”
池雍摇头：“我可没骗你，那小子气运无敌，是天道的代言人，而我，是天道所厌弃的存在……我的信息，他不能知道的太多，否则天道规则不会置之不理的！”
“真的？”林芊桐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的！”，池雍的尾巴甩得更加厉害，“况且，我们谈的事情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对他也没有意义……总之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招惹这种身负天道气运之人的……”
顶多想着怎么利用一下，谋些好处，但旁的，可就真不敢想了。
池雍摇摇头，偷摸的瞄了一眼身侧的九幽——也不知这个女人究竟中了什么邪，竟大大咧咧的透了底。
如若不是被逼到的极限，恐怕就是图谋甚大。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就对了。
池雍蓬松的尾巴动了动：“总之……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那小子。”不会伤害，但同样也不会保护。
“帮我解个围，待到我同九幽聊完之后，倒是可以同你说说那桩旧闻。”池雍慵懒的说着，清透的眸子眯成细线，让人瞧不清他在想什么。
林芊桐沉思了片刻。
话说到这份上，大约也有几分真。
故人叙旧，总有些不好道于外人的东西，这般偷偷摸摸的，只怕就是问了，也只能得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然如此，还不如暂且不要深究，先看看事态的发展。
横竖之后她会把池雍带走，让这家伙挨不着姬晟的边。
目光往池雍身上瞟了瞟，林芊桐还是决定替池雍开口解了围：“不过……姬晟也不是那么好说通的，我尽力吧！”
池雍“呵呵”干笑了一声。
作为一个旁观者，这小子到底有多在乎这傻姑娘，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种小心翼翼，唯恐唯恐失去的样子，几乎都要与他的行事作风割裂开来。
他虽与姬晟只短短相处了几天，但观他做事风格，虽然尚显稚嫩，但已有枭雄之风。
他瞧得挺准，姬晟的确是那种会想得更多一些，也狠得下心肠的人。
他向来乐意与最恶劣的想法忖度他人，这也怪不得他，只因在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是些奸恶之徒。
但林芊桐不一样，她将人想得太好了，总以自己的道德品质和底线要求别人，这样的小姑娘……万一遇人不淑，那可就不止于惨了。
万幸，这小丫头遇到了个可以与之互补的姬晟，而这个看什么都带着有色眼镜的姬晟恰好乐意维护小姑娘的这份温和。
池雍别有深意的瞧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的转过了头。
——也不晓得这傻姑娘到底做了些什么。
商量完毕，林芊桐慢悠悠的蹭了过去，总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开口。
姬晟相当失落，但他擅长演戏，表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对，只是好整以暇的等着林芊桐开口。
“姬晟，此事就不要追究了吧，想来这其中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若是没觉察到什么危险，就先放着吧，大不了我盯得紧一些。”
“桐桐……”姬晟张嘴换了一声林芊桐的名字。
林芊桐“嗯”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等着姬晟的回应。
见状，姬晟很快敛了神色，微微垂下眼，掩住眼中汹涌的情绪，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就这样？
事情顺利的让林芊桐都有些出乎意料，她准备的一肚子说辞还没来得及用上。
虽然早有准备，但池雍也是松了一口气。
林芊桐思忖了片刻，拽着姬晟出了秘境，准备同他谈谈别的事情。
——比如，她真的不想要一直呆在他的小秘境了。
二人刚出秘境，池雍就大大咧咧的放出神识，继续和九幽勾搭而上。
另一旁看了一出好戏的九幽也颇有些惊异，不过她暂时还未暴露，因此行事仍旧小心翼翼。
二人重新商谈起那件改变了一切的大灾难。
池雍的慵懒和笑容在一瞬间就严肃了起来：“继续说……是什么人，能给那位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九幽移开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那大约是连规则都不敢触及的隐秘，所以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我只知道大人做了所有的准备，用上了所有的手段，最后还是落得了身死道消，就连这方天道也不敢认同的的结果……”
池雍沉默了半晌，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她哪里有用上所有的手段？在大劫发生之前，她甚至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连远在冥界的你，她都去找了，而就在她身边的我，却一无所知……”
听到这句话，九幽的拳头在一瞬间紧紧的攥起，她轻轻的笑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唯一一个被保护了的人，你看你，须发皆全，除了实力被限制，竟是毫无损伤！
而我们，我们这些同大人一同抵抗了大劫的人，有几个活下来？我只知道一个自己，还活得连鬼都不如，连神智都不敢走漏半分！”
九幽的声音微颤，似乎不住的颤抖：“大人只成全了一个你，只成全了一个你！”
她原本并不像直接和池雍闹掰的，但听到他说出那句话时，她还是忍不住，失去了控制。
池雍抬起眼，眸中蒙上一层血光，显然，他被九幽的言辞激怒了。
“老子是一代的战神，经过的风雨不计其数，谁要她这样的特殊周全的护着了，我宁可和她一起死！”
后头的几个字，他几乎是低低的嘶吼出来的。
“不要开玩笑了，他在乎你，所以才保护你，而我们不过是棋子而已。”，九幽同样怒吼着，“被保护着的你说出这样的话，那我们这一群被抛弃了的呢？”
“他曾是我们的神，但到最后，他只是你一个人的神！”
九幽低低的笑着：“不过这也是报应吧……身为帝娲，私心如此之重，这样的结果，不是正好么？”
“九幽！”
一瞬之间，池雍娇小的身躯迎风而长，变得足有数丈高低，遮天蔽日，白色的毛发上笼罩了一层血红的光。
“你若再敢说她半分不是，我就让你现在就死得干干净净！”
九幽呼吸一滞，在生死的危机面前，她冷静了下来：“在这方空间，你能用的力量倒是比外面还多些……不怕那气运之子察觉到吗？”
“说起来，外头那二人，与当年的你与大人，多像啊！”
“你我大约都属于那位的造物，你却爱上了自己的神，而那高高在上的神，竟然和你情投意合！多可笑，他居然爱你！居然同你结了契约，成了道侣！”
九幽长长叹息了一声：“当年我们便觉得荒唐，只不过对大人万分信任，因此也只是祝福……”
九幽低下头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那时，我们便有隐忧了吧……我们的神，不能只爱一个人的……”
“既然他抛弃了我们，只在乎一个人……如此，便不要怪我们自谋生路了！”她低低的喃喃着眸中有着眸中池雍看不懂的感情。
池雍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脑中思绪纷飞，却又没有丝毫头绪，他紧接着追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九幽笑笑，微微敛了敛眸子：“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既然大人抛弃了我们，那我们自谋生路也应当没有错，毕竟——谁都想要活着……”
“哦……对了，你大约是无所谓的吧，你只想和大人在一起。”她轻轻的补充了一句。
九幽愤怒又绝望的态度让池雍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身形缓缓缩回原样，然后有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她抛弃了你……这种话我是永远不会相信的……她有多在乎这世界，我是看在眼里的……哪怕有许多细节已然模糊……明明是世界抛弃了他啊……
她竭尽全力保护了，最后却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
九幽垂下了眸子，缓缓的移开了视线：“我方才听到尊上同那帝娲族的小姑娘说得话了，你是想将这些东西都告诉她？”
随后，她的眸中又跳出了些许奇妙的怜悯：“帝娲族，只有在天地出现异常的时候才会出现，想来，现在外头也是乱成一团了。
那帝娲族的小姑娘，能活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