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夏颜心想，还真是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真的死皮赖脸跟到他们家。
王佳音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套装站在台阶。
看到车，迎着晃眼的车灯撑伞下来。
林啸野任由她打着伞，遮着早已停歇的不存在的雨，拎起林一和林二，左右胳膊各抱一个，不知道捏住哪里，两个孩子像被抠掉电池，软绵绵的，动也不动。
世界像是慢放的电影。
夏颜站在车旁，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神情随夜色模糊。
男人喉结动了一下，转过身。
“下个月我们举办婚礼，你只能留到婚礼举行前。”他停顿几秒，又说：“不要用异能捣乱，你差不多该走出来了。”
夏颜笑道：“走出来什么？”
林啸野登上台阶，头也不回，“走出和林啸野的过去，过自己的生活。”
王佳音看向夏颜，柔美的面庞有几分抱歉，还有几分……胜者的怜悯？
不确定。
已经太久没有人怜悯过夏颜。
她分辨不出来。
翟管家恭候一旁，他看起来倒是老了，不过也就七十来岁的模样，狼人的寿命相比人类真的很长，长到见证了一段爱情的产生、纠缠和消失。
“翟叔，好久不见。”
“夏小姐，好久不见。”
夏颜说道：“他们真的要结婚吗？还是联合起来气跑我？”
翟管家颔首，说一切准备就绪，给各方的请帖皆已发出，夏颜作为世界蛇的领袖，本来也该有。
夏颜问道：“他还是林啸野吗？”
翟管家没有回答，只是温柔且抱歉地看着她。熟人的沉默像面镜子，将夏颜的狼狈照得分毫毕现，是啊，问这种问题，真像个二十来岁的傻姑娘，答案是明摆着的啊，都不需要用异能拷问。
他如果不是林啸野，她为什么要在意他和别人结婚？皮囊的相似，肉体的雷同，什么也说明不了。
他如果还是林啸野，他都要和别人结婚了，她为什么要在意他？变质的爱情，再多闻一口都是臭的。
只有十几二十岁情窦初开的姑娘才会狼狈追问为什么和怎么会这样。
她都一百二十三岁了啊。
怎么还会惹这种笑话？
翟管家说道：“请跟我来，您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夏颜好笑道：“以前是指哪个以前？我现在没有习惯，就是一块光秃秃的土地都能入睡。”
翟管家带她来到一栋远离主宅的温馨小屋，房子很像以前外婆留下的别墅，就是他们一行人最初穿越混乱的城市，抵达蛇山居住的那栋。
夏颜站在熟悉的白色门廊，手扶着柱子，呼吸随着陈旧的回忆变缓。
翟管家说道：“房间准备好了，室内的一切您都可以使用。”
夏颜说道：“……这又是什么？”
翟管家依旧用温柔又抱歉的眼神看着她，“丧尸恢复神智需要借用一些道具，这是道具之一，现在用不到了，偶尔招待需要留宿的客人。”
夏颜的心气立马短了一截。
她还以为，这是林啸野建来想念她的。
“这么说，他的房间阳台对着江畔也是用来训练神智的一环吗？”
翟管家问道：“你去过他的房间？”
夏颜点头。
翟管家说道：“宅邸是莫先生主持建造，这附近的一系列白色建筑都是，具体情况……老朽并不清楚。”
莫思诚人都死了。
想问只能等她也死掉，追到地底下，可惜她不会死。
那么也就是说，窗户为什么要朝那里开，变成了谜。
哦，不，不是谜。
诚如她上面所想，再去纠缠细节，千方百计证明他还爱她，实在幼稚，林啸野，至少夏颜所认识的林啸野，根本不需要她去寻找蛛丝马迹般的爱意，属于她的林啸野，是死都要死在她手里的顽劣男人。
翟管家离开。
夏颜在门廊呆呆站了半小时，进屋。
布局和记忆中一致，只是地板和墙壁的毁坏消失了，她打开冰箱，重现的昨日消失，紫色的苹果、荧光蓝的汽水……是繁城特有的产物。
夏颜啃住苹果，倒酒。
没有人陪自己喝。
她举起杯子又收回，最后和酒瓶碰了一个，清脆的响声荡平回忆的涟漪，她慢慢喝着，咬一口苹果，动作没换过，一瓶酒，一个人，喝了三个小时。
本来是预备喝醉，倒头就睡。
没想到睡是睡了，却被回忆十面埋伏……
高台之上不可冒犯的清傲贵公子，一眼沦陷，得偿所愿，结果彼此交付的期望错了节拍，逐渐窒息。
逼到绝路，疯狂的，没有余地的，卑微的爱。
悲痛、自嘲又震惊的金眸定格在审判庭，她亲自出手，让他从高处坠落地狱。
藏在寻人传单之后，不知面目的仇家。
刚刚出狱，潮湿狼狈又暗自狂喜的愚蠢男人。
面对丧尸，不知道高兴什么就是高兴的坏家伙。
做饭时异常性感的极品帅哥——卷起的衣袖卡在线条利落的手肘，西裤显得人很清瘦，腰很细，她能一把抱住。
在狂风里笑着，玩味，暧昧又令人胆战心惊的恶魔。
病床上一动不动，一夜白头，让人眼泪哭干。
梦境里矮矮的，臭屁的，总是显得很寂寞的桀骜背影。
失去陨铁和最痛苦的记忆后醒来，总是出神地看着她，变得很乖很粘很爱笑的林啸野。
……
在他死后，夏颜整日被幻影包围。
哪里都能看到林啸野。
日复一日。
形容枯槁。
她曾用异能暗示自己——你不可能见到亲手杀死的人。
现在他回来了，变成丧尸回来了，她的梦境又持续充斥着他。
你看，和一个混蛋纠缠，极致的爱恨都拥有过，哪怕恋爱时间仅仅持续几年，这几年的威力也足够让一个人在百年时间内郁郁寡欢，性情大变。
她没有想着他。
可还是变成他。
他曾说过，如果称霸世界一定会玩弄世界，他食言了，成了斡旋多方，维持和平的尸王，而她呢，她信以为真，她的冷漠沿袭他，她的洞悉媲美他，她的铁腕甚至比他更出色，更残忍。
就连疯狂也是。
这份绝望的爱留下的遗产，只剩疯狂了。
难以松手啊，哪怕知道他不再是曾经的林啸野，还是疯了般想要抢到手里，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扭下来她就会开心吧。
呵。
怎么会这样？
夏颜坐在梦境里，嗤笑，她支着下巴，神情散漫，看一个个记忆的分身在面前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