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沈锦程琢磨许久,还是准备没脸没皮地上门去找张安仁。
如今处境不妙,只能死死抱紧这根大腿。
出门之前,她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找青云子算了一卦。结果居然是凶!
不知是偶然,是天意,还是这家伙别有心思。
沈锦程眯着眼睛问她,“可有破解之法?”
青云子对着卦象解释,“涣卦,上巽为风,下坎为水,风行水上,旧波涣散。”
“何解?”
“物非人是,守正为要。”
听完沈锦程就后悔找了这晦气,她没有跟青云子说自己要去干嘛,只让她算今日顺不顺利。结果给她整出物是人非这一句。
扪心自问,即使她和张安仁闹成这样,但抛去政治的因素,对她依然有感情。
照这卦象,意思是张安仁已经大变样,两人关系已经很危险了是吗?
因为被触了霉头,她看着青云子也不太顺眼,冷声问了几句,“这几天你都在干些什么?”
青云子面不改色,
“贫道这几日在京城逛了逛,还做了几场法事。”
“哦?你都干什么了?”
“贫道帮一家人看了祖坟,还帮一个招了阴桃花的女人驱了邪,对了,还帮一个去河边被水鬼缠上的人找了替身。”
“……”
听完沈锦程沉默了,本来想试探青云子是不是别有居心,
最后她很无语,只说了一句,“你还挺忙。”
“是的,贫道闲不下来。”
沈锦程点点头便要走。
青云子叫住了她,神情颇为严肃,
“献章,我看你今日印堂发黑,运道很低。不如不要出门,就在家休息吧,反正过年。”
沈锦程有些惊异,她叫自己的字,好像很熟似的。
因为两人身份差异极大,而且又是偶然结识,她在青云子面前一直端着架子。
这个社会,道士的地位不高,特别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偏门术士和下九流差不多了。
但青云子的性情很体面,不卑不亢,风轻云淡。
即使是沈锦程不高兴压着她的时候,也不会惶恐。
看着面前略带担忧的脸,沈锦程脑子里无端想了很多,
她不爱摆架子,也没有斥责青云子的僭越,
“不行,我今日有要事。必须要出门。”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道护身符。你若是出了事,我也能知晓。”
说完青云子递给她了一道黄色纸符,“你贴身放好。这个能提升你今日的运道。”
沈锦程捏着纸符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香香的,还挺好闻。
或许中国人骨子里还是有点迷信,她道了谢收好。
用过早饭后,她与青云子先后出门,
青云子去做祈福法事,她去张府拜访。
张府大门,
以前直接就进的地方,如今还要通报。沈锦程站在门口打量张安仁的府邸,大门台阶很高,门槛也高,两边还有两座一人高的石狮镇着,非常气派。
这宅子是张家在京城的祖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张安仁太姥姥那辈就做了京官,之后姥姥、张之涣、张安仁,一代代越爬越高,成了张氏族人的核心分枝。
说起来,张之涣还不如张安仁造化大。她只是顾璘的下属,但张安仁是顾璘悉心教导的学生。有这层关系,顾璘必会重用她。
沈锦程叹气时,呵出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瑞雪兆丰年,今日雪又下大了。通报的人,去了许久不回。她孤单单站在门口,颇有“张门立雪”的意味。
等了许久,通报的门房探了个头出来,
“沈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主母和小姐出门拜年去了。”
沈锦程知道这都是客套话,若是不在,还进门问什么?
“不要紧,我等会吧。”
房门脸上有些为难,“这…”
沈锦程完全不能会意似的,“不知我可不可以进府等着。外边的风雪实在有些大。”
说完她打了个喷嚏,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她这样,门房再狠心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顿了顿,她一跺脚坦白道,
“您先等着,我再进去通报一下。”
“有劳了。”
沈锦程又等了一刻钟,那个门房一关门,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再也没个动静。
还是穷秀才的时候,沈锦程也吃了不少闭门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找陈彦拜师,烈日炎炎,她在门口站了快一个时辰。最后假装晕倒才把人骗出来。
陈彦这样是因为她以前名声差,
张安仁这样,是因为两人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站了许久,大雪将台阶都盖过。沈锦程将冻僵的手指放在唇边呵了口气,又动了动麻木的脚。她想起早上青云子算的那卦。
风行水上,旧波涣散。
沈锦程背对着大门,独自看漫天大雪。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看见朱红色大门开了一条缝。
那人在门内看她,隔着一道门槛。
许久不见,张安仁消瘦很多,气质也阴沉了。
沈锦程说不上此时什么感受。
像一个幻梦被戳破,又像童年最爱的玩偶弄丢。
没有那么撕心裂肺,但也像阴雨一样让她肤发潮湿,难以忍受。
她变了。
她最喜欢的是张安仁的谪仙模样,清冽高冷,眼底还有一些大慈悲的温柔。
现在的她,从天上到了地下。
眼里世俗的东西太多。
原来一样的脸,给人的差别能这么大。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沈锦程笑了笑,“安仁,过年好。”
张安仁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她。她的眼神变浑浊了,焦灼、爱意、憎恨、情欲,黏腻地交织在一起。
沈锦程快要不认识这个人。
轰一声,心头好像什么东西坍塌了。
沈锦程依旧笑着,笑容和落雪一样缥缈,“打扰了么?你空了我再来。”
见她道别,张安仁扶着门走了出来,
“无事。喝一杯吗?”
“好。”
沈锦程准备同她一起进去,结果张安仁将门合上了。
她毫不避讳地解释,“母亲不想见你。而且进门后跟阁老说不清。”
“哦,这样啊。这次上门是我鲁莽了。”
“没事,你能来我很高兴。不如去外边喝一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