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青夕

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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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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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眼摄魄心梦莹,前世今生无初识。

六岁那年,我跟着父母住在乡下,每一日在群山环绕的田野间奔跑,每一日在树木丛生的小路里往来。

村里的野狗时不时传来几声吼叫,引得家狗也一阵阵咆哮,惊扰了我正要一杆子打死的蝴蝶,然后劈了个空,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或蝴蝶,或蜻蜓,或蝉,或路边的野草。

男孩子总喜欢拿着那“长棍”亦或“短剑”行侠仗义,一株株花草,一只只飞虫也就成了想象中的恶魔,需要正义去将之惩罚。

然而,等到时光一去不返,我不必再行侠仗义拯救世界以后,却又无比怀念那幼稚天真的日子。

毕竟,那时候,喜恶憎怒可以直言不讳,讨厌的东西能够勇敢地去说讨厌。

读书是每一个孩子都要经历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例外,年纪也适合了,便开始走入小学,一点一点学习关乎世界的一切。

从家里去往学校,有很长的路要走,乡坝的小子们从来没有校车,更早之前,甚至连水泥公路也没有。

那漫漫求学之路,只能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双脚去走完,不只是概念上的,也是物理上的。

起初,父亲会送我一起前去,等到他为了糊口要外出务工,便是爷爷或奶奶送我,年纪尚轻加上路边的大狗总让我心有余悸,幸好无助之时,还有家人陪伴。

第一学期,认识的许多人已经没有印象,或许是我已经忘了,或许是我根本就没认识过他们。

那一年的事情早就模糊得像是百米外立着的一根火柴,它若燃起,可能还会在某个深黑的夜里看见微微的火焰,它若不燃,我便再也注意不到。

倒是那时候偶然从路边经过时看见过的女孩,我至今都还记得,往后并非再没与之相遇,可第一眼的印象,早已深入心灵。

无聊的下午时光,不知所措等来茫然的放学,我一如往常走在回家的路上。

爷爷或奶奶会在离学校几百米外的一座老石桥等我,而这中间的旅程,我会和其他放学的同学们一样,轻轻走过,混迹于芸芸众生。

我相信,每个人儿时都幻想过自己是英雄,举手投足便能消灭黑暗。

后来我才明白,有的黑暗是无法消除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保持自己的光。

那时候我不会知道那么多,我只是天然呆地走在马路上,小书包背在背上,坚守行人靠右的法则,一旦有为数不多的汽车驶过,总是立在路边,等它扬长而去以后,再继续前行。

于是,在等待一辆破旧皮卡匆匆离去后,我转头继续前进,目光中却出现了意外的身影。

四下都是人,她孤零零站在路边,一张脸显得苍白,长长的头发几乎及腰,白色而带有许多污渍的长裙,掩盖不住她少女的青春。

我不知道她多少岁了,或许十三四岁,或许十五六岁,能肯定不像个成年人,因为在我看来,她很单薄,似乎还很无助。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读书这段日子,也能听其他同学提起附近有关于一个女孩的传闻,但直到现在,才亲眼所见。

她只是站在路边,不去理会喧闹的放学队伍,耳畔好像有对她的嘲笑,但她一概不理,唯独头微微抬起,望着远处的天空。

她是在发呆吧,还是在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我这样问自己,很快又否定下来,因为在我看来,大孩子们都是不会像我这般空想的。

我缓缓走到了她的近前,尽管我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可她在我眼中实在太过美丽,这让我目不转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她竟然转过头和我对视了一眼。

我自觉羞人,赶紧低头匆匆走了,从她身边经过时,不远处几个和我一样的孩子,正发出阵阵笑声,猖狂而无知。

我暂时抛弃了脑中的幻想,一路走到那石桥,奶奶正在那里等我,接到我以后,我们将一同走回家中,然后重复这日子,一天一天,我将慢慢长大,她会慢慢老去。

那个晚上,吃过晚饭后,时间还早,我可以再玩一会儿,只要在九点时准时睡觉就行。

这是父亲给我安排的作息,虽然爷爷奶奶从不会打我,家里也没有电话,父亲无法监督我,可我在儿时,总是很刻意遵守这规则,到点就要睡觉。

夏日的夜空中,天还没完全黑完,早就有无数的星星挂在夜幕上,闪闪发光。

看到这样的星况,就连我都明白,明日必然又是个大晴天,多年以后,我似乎很少再见过这样的夜晚,越来越热的大晴天倒是依然如期而至。

看着那星空,我又不由得想起下午时遇见的她,她到底在看什么呢,看天空,看落日,还是在等待着要看夜里的星星。

我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脑海里出现她的眼神,我这才恍然看清,那匆匆一眼中,包含了许多的不解、无奈和忧郁。

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也不会去多想那是为什么,就像儿童时候看着女人的裸体会害羞一样,没有理由。

后来,我会隔三差五在路边看见她,若要给她安一个什么身份,那么乞丐无疑十分贴切。

听其他同学讲,没有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往哪儿去,大家只知道她好像一个人住在路边那疑似闹鬼的破败医院里,人人敬而远之,就差把她也说成女鬼了。

等到年纪有所增长,我已经不需要家人接送,而是跟着同村的其他孩子一起上学。

这虽然不用使我再麻烦爷爷奶奶,耽误他们的农活,但有时候也会有不愉快的经历。

路边的大狗总是虎视眈眈,同行的孩子们有的也不安分,幼稚的孩子们总有用不完的活力,有时候闹矛盾了,干脆就近在别人已经收割完的稻田里摔一跤,打一架。

我倒是一直安分守己,从不主动与人发生矛盾,只是下午放学,如果能看到那个女孩,总是不自觉多看两眼。

有时候我甚至想和她说说话,可那么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最终我也保持着沉默,一次又一次从她身边经过。

时间就如同高处落下的瀑布一般,越来越快,经历了各种事情以后,智能手机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将从小学毕业,去往镇子里的初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小学放学的乡道上见她,她一如往常,即使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把她的头发润湿,她还是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盯住远方的天空,好像在等候,好像在期待。

我只是漫不经心走过,却不得不去想,她真是捉摸不透,带着一身神秘,孤独存在于这世界。

年少的我只能用蹩脚的词汇如此评价:她很美,很贫穷,很傲人,很落魄,很古怪,很温柔,很神秘……在这格格不入里,成为一个更加格格不入的矛盾。

二、真假难辨无所踪,恍然一梦梦成空。

到了我进入初中,家乡的水泥路已经打好几年,而因为镇上的学校比之小学更加遥远,家里给我买了自行车。

我就这样和朋友一起起早贪黑,尤其冬天时候,天还没亮就要打着手电骑着车从家出发,要么一起被狗追,要么平淡如常手发冷。

一个多小时的旅程,经常伴着寒冷与艰辛,可日子就是这样,容不得你不去过。

某一天里,我和朋友一起回了当初的小学,那里已经翻修,校舍焕然一新,新的篮球场也十分豪华,我们享受着篮球的快乐,一直玩到天擦黑才回。

那归途上,我没有再看见她了,我不知道她是离开了,还是消失了,总之,就如同一去不返的时光一般,无处寻觅了。

听说那废弃医院也要彻底拆除重建,就算闹鬼,也终究抵挡不住发展的波涛,唯有守旧的人们,固执地遵循着昔日的传统。

她可能再也无处可去了,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是无法在短时间里迎合时代取得生存的,尤其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充满浮躁的时代。

我渐渐忘了她的身影,脑中偶尔还会回忆起一个微微抬头看天的女孩,但早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新交的朋友鑫哥很快成为了真正的好哥们,初中三年的时间里,一大半时间,我们都在一起上学放学。

作为同样喜爱幻想的人,漫长的上学放学路上,我们总是互相把各自的幻想或意见变成言语,然后讲出来。

那时候某个游戏风头一时无两,我们便幻想着长大以后也要做一个类似的玩意儿,而且要比它更具可玩性。

于是,每个下午的骑车时光里,我们都在畅想着一个个游戏角色,就地取材,让那水浒好汉活在我们的思维里。

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浪子燕青……我们给每一个梁山头领安插技能,并设想一整套不知能不能运行的机制,让一切在幻想中活过来。

不过,这种想法即使在后来的我看来依旧充满趣味,但长大以后,我们终究明白一切只是幻想。

然而,某一次里,鑫哥想着想着,突然问我:“你说我们能在脑海中虚构那么多东西,会不会也有其他东西虚构了我们”

虽然我从小就喜欢探索未知,喜爱科教频道那些寻找外星人的节目,更是对爱因斯坦这一类人充满兴趣,但作为一个初中生,我所有的回答都只能来自于我的幻想。

那时候,不必说什么相对论,量子力学,就连初中教的简单的牛顿定律我都学得不够透彻,甚至于往后的岁月里看过霍金的《时间简史》,也只是就图一乐。

而且,高中岁月里,因为物理实在太差,我选择了文科,并没有和鑫哥一样,选择理科,甚至到大学也是物理专业。

所以,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只能似是而非地答:“万事皆有可能,不是有的观点说我们活在虚拟世界里吗”

“那要是真的是这样,有什么证据”,鑫哥像在问我,又像在问自己,“许多的理论都还不能证实,不过要是我们都是既定的程序或是虚假的东西,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着,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女孩的样子,纵观我的小学时光,在我眼中,她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我一时有些心惊:“总是有意义的,家人朋友,吃喝拉撒,帮扶弱小,为了明天,或许生活的意义,本身就是在没有意义中寻找意义”

“你这想法很哲学”,鑫哥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倘若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那我们最终都会有无法逃避的宿命,不管怎么去做,都是走向宿命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本就不真实,不可能追求真实的改变”

“得了吧,好好读个书,走出这山村再说,这世界可以虚幻,但这许多现实,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直言。

“也对”,鑫哥点点头,“这世界太过玄幻,更别说宇宙之外是什么了,还不如前面小卖部买个冰糕吃吃”

“就是嘛”,我赞同道,“至少现在,我不觉得它假”

我们加快了速度,到村子里的小卖部里各自买了个雪糕,这平淡清寒的日子并不如那些有钱人一样多姿多彩,但依旧是有滋有味。

我不愿意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当然也不敢轻易否定它不是虚构,只是对于这问题,却再也无法停止思考,并且伴随一生。

夜里,我难得地起了夜,撒了泡夜尿,四下万籁俱寂,站到地坝里,天空的繁星一如多年以前。

我抬头看了看,一种奇异的感觉遍及全身,随后,我赶紧回了屋里。

那个时候我还畏惧鬼,觉得黑暗里会有东西把我吞噬,要我的命,而如今,颓然的悲观里,竟有时候觉得死亡也就那么回事了。

深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成了我们所幻想的游戏里的角色,我成了豹子头林冲,带着千军万马,从容不迫歼灭敌军。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黑暗将我完全包围,混沌里,点点的光一点点出现,又一点点消亡。

在一阵五彩斑斓的绚丽爆炸后,前方像是垂下一道大幕,我与幕后,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我渴望看清那幕后藏着的事物,正在此时,一声鸡啼传来,梦化作云烟消散,睁开眼,天还没亮,我只好又躺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日复一日的新一天。

三、天命难违身在局,难尽天下荒唐事。

进入高中以后,我开始喜欢上了看书,其实更小时候我的求知欲就已经收拾不住,只是每日的零花钱根本不足够支撑我买书,学校的图书馆也只是摆设。

幸好高中的图书馆能够开放,并且十分豪华,不得不说城里的东西,有时候的确不错。

但这也让我更加明白,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被撕裂之中,有的孩子,恐怕一生也无法和我一样看那些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书了。

晚自习的时间很长,要到十一点,每日里我做完作业,便会开始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因为酷爱幻想,尤其喜欢科幻类的图书,一看就停不下来。

对于我而言,在科幻的背景下,所谓的人性、情感似乎因此更加真实,更加让人记忆深刻,不像那些华而不实的文章一样,好似无病呻吟。

作为乡里人,孤身一人来这城市里的高中,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朋友,所以看书自然也是消遣寂寞的手段。

鑫哥和我在一个高中,但在不同的班,往来也就直线下降,而且,在经历了城里学生的冲击后,我开始发觉我们从前的诸多想法确实十分幼稚。

那些现实时时刻刻在提醒我们,我们是来读书的,我们其他方面不如人,只能依靠努力。然而到头来,努力并没有怎么努力,我倒反而开始推脱起来,思考那现实是不是虚幻。

等到一个人熬完一个学期后,按照规矩,学生们需要选择文理分班,虽然对科学十分好奇,奈何物理全然不尽人意,我便成了文科生。

只是,我没想到,分班后报到的第一天,会让我重新见到当年那个女孩。

她还是一样的少女模样,这将近十年以来,样貌竟然没有改变,而且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落魄的乞丐,也不必再住在闹鬼的医院里。

我心中压制不住震惊,却又无从开口去问,我跟所有人都还不熟,跟她更是如此,再者,她似乎刻意避开所有人一样,几乎不与人讲话。

对我来说,她的神秘又增添了几分,这突然地再次相遇,并没有打消我对她的任何疑虑,反而让我陷入无法自拔的困惑里。

我该向别人说起,我小时候见过她,并且她和那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吗,我自嘲了一下,没有人会信吧。

于是,我干脆缄口不言算了,悄悄观察她一段时间,她总是那样,眼中带着没来由的忧郁,也不与人交流。

因为出众的样貌,常有其他班的男生来找她,但她基本都是一概不理。

我和鑫哥曾经一起想要探寻这世界的真实性,现在,就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更加让我想要了解她背后的真相。

我在晚自习开始看更多的书,有时候看着那些讲述不老不死之人的奇事的,我就会偷偷看向她坐的位置。

我的目光当然无人察觉,即使察觉了,别人也不过只会以为我喜欢她的美貌,忍不住看了两眼罢了。

浮于表面的人无法感受到他人内心的躁动,但她却似乎恰恰是一个深刻的人。

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又看到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的她迎面走来,四下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我再也压抑不住好奇,我决定去和她说说话。

我径直走向她,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出了我的来意,她竟然先开口了:“我见过你……”

这句话让我愣在原地,我有些惊奇,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我,可我跟她的第一句话才发生在一秒钟以前。

“那时候你还很小,我们对视了一眼,所以我记得你”,见我有些困惑,她解释说。

“可是……”,我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涌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毕竟这事情实在太过魔幻,不符合任何常理。

我把两只手伸到背后,互相用力掐了掐,真实的痛感让我大致确信我活的这么多年不是在做梦,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假的。

“你有很多困惑吧,要不找个地方,我慢慢告诉你”,她冷不丁地竟然面带微笑。

我在那时刻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黄昏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真正是笑靥如花。

“现在吗”,我有些失神地问了句,随即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操场的角落里,我们坐在一起,周围偶有人经过,但都是不认识的人,也不会在意我们的谈话。

刚才我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她,但到了此刻,却又问不出口了,不知道该怎么发起话题。

她看出了我的尴尬,主动言道:“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随便问吧,林末同学”

听她说我的名字,我也没第一时间直入主题,而是问说:“纪晨曦是你的真名吗”

“不,不是哦”,她笑了笑,“该怎么说呢,我来自你们的宇宙之外,没有你们所谓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不过,纪晨曦这名字我很喜欢”

“我们的宇宙之外……到底是什么”,我没想到她一来就如此语出惊人。

“是真实”,她看着远处,眼中流露出悲伤。

“那你是说我们是虚幻的吗,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抓住一个漏洞提问。

“在这里,我也不是真的,不过是一串虚假的信息”,她低下头,晚风扬起她的发梢,传来一阵微微的清香。

“可这实在不现实”,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现实”,她看了看我,“你若不信,我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那你为何会知道呢”,我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赶忙又道,“你既然来自我们的宇宙之外,又为何来此呢”

“我来寻找我的爱人”,她直言不讳,那阴郁的气质在她说完瞬间,又占据了她的全身,一如当初小学时候,我从她身旁走过一样。

“那你找到了吗……”,我的大脑仍在思考她所说的这些荒唐之事,可看着她那不变的容颜,又难以去怀疑什么。

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里,整个世界和她一起合着伙欺骗我,可不知怎的,我始终无法怀疑她的眼睛,那是充满伤感的眼睛。

“没有,我在你们的世界找了几千年了,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再回来了”,她眼眉低垂。

“那你还要继续找吗”,我只是顺着她的话去问。

“也许会吧……你知道吗,当初我之所以会和你对视,是因为你的一部分是他曾经的投影,我只是想要寻找他,如今才出现你的眼前”,她看着我说。

“是吗……这到底什么意思”,我有些绕晕了,不理解什么叫我是她要找的人的投影。

“意思就是,这个宇宙是假的,你,你们,全部都是虚构的产物,按着既定的规则被操纵,也将拥抱注定的宿命,甚至连产生也是身不由己”,她十分严肃,但这严肃,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忧郁。

我突然想起了鑫哥曾经的话,一切都是宿命,都提前被规划好,我们只是像放电影一般跑完我们的人生,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只是一场放映。

“你这话是否言过其实了”,我不愿意轻易承认她所言的,因为如今最顶尖的科学家们也难以有个解答,眼前的她不过是多年过去相貌未改罢了,为何就一定要相信呢。

再者,我们每天晒的太阳,吹过的风,交往的人,亿万光年外的恒星,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样都是切实存在的。

我这样想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的东西,真的是真实的吗,一旦承认其真实,恐怕就会产生悖论,导致宇宙本身难以自圆其说。

“事实就是如此,更本真的真相,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她对我说,“为了向你证明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不必对别人去说,当然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也并不影响任何进程,反而就像我现在同你说一样,是那个必定发生过程的一部分”

……

我那天下午只在意着她告诉我的所谓必定发生的“预言”,完全忘了她所说的“有缘自会再见”,于是,第二日,也就是周一,她又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不见踪迹。

班上一时谣言四起,老师只是说她因为个人原因转学走了,但我知道,或许她又继续去寻找她想找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人了。

四、真相似刀割寰宇,宿命如牢困苍生。

高考结束后,我继续和鑫哥一起探讨有关世界真实与否的事,只是,关于纪晨曦,我没有告诉他。

那是连我也完全无法确信的事,毕竟她就像个匆匆而去的旅人一样,留下一些所谓预示就又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若是她的所言能够有幸言中一两次,那也可能只是巧合,要是她的话都是瞎编的,一件也没有发生,那就只能说明她是一个神棍,一个漂亮的神棍。

至于她那不变的容貌,兴许只是化妆水平高,和我一起读高中,或许也只是这世界上荒唐事中并不那么荒唐的一件。

跟那些所谓阴暗的黑色利益链条、流血的贫富差距以及难以理解的不公义相比,她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为了验证她所谓的宿命预言,我专门把她所做的预示全部记在了本子上,并且凭着良好的记性,标注了确切的日期。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我十分忐忑不安,因为纪晨曦的预示里,我会考砸,拿下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

她甚至精确地告诉了我能得多少分,但我并不愿意去相信。

可等到夜里,一查成绩,我才感觉心里一阵哇凉,那分数和她所言一模一样,我似乎已经撞入第一个宿命的圈套。

随后,暑假里,她再一次猜对了我会被哪个大学录取。

世界上的巧合千千万万,我并没有因为这两次就完全相信她的话,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也成了个空话吗。

所以,我带着家人与我自己的期盼,走入了身不由己选择的学校,开始全新的大学时光。

大学的生活平平无奇,对我来说,倒也算合乎情理,长相平平无奇,才华平平无奇,所做的事也是平平无奇,我就不指望能有多大的激荡了。

好在高中时坚持看书的习惯还是留存了下来,一有时间,或是上不想听的课时,就会拿出手机,开始看书。

我还是和以往一样,尤其喜欢科幻小说,也喜欢一些科普读物,还经常上网搜查有关世界虚拟的事,这才得知,甚至就连某个着名外国公司的领导人,也公开宣称人类活在虚拟世界。

只是,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不得而知,人类技术爆炸这几百年来,科技发展迅速,虚拟现实的应用似乎将要如小说里一样被推上日常生活,所以我完全可以怀疑,他是变相推销自己的产品,搞一波造势宣传。

在进入大学的第二个年头里,我上完了一学期的课,回到家里准备过年,她的第三个预言是否正确,也即将揭晓。

一开始,全无半点征兆,所以我猜她一定是瞎说的,我们不存在什么不能回避的宿命,如此一来,可以反推她所有的话或许都是假的,我们也不是什么虚拟的产物。

但是,等到我放假回家,在网上看到了某些消息时,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没多久,她便再一次说对了,一种病毒席卷了全世界,并且将长期与人类共存。

若是纪晨曦预言到了这一步,那我还是能说一切可能太过巧合,但她连病毒的命名都清楚无误地告诉了我,我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怀疑。

往后一两年,我的大学生活并非黯淡无光,但是对于前程,我总是忧心忡忡。

考研的人数多如牛毛,再创新高,曾经的高分放到现在,也只是个凑数的,我只能想办法混口饭吃。

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她的话,想到未来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那么不管我做什么,我的未来都是注定不变的。

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现状,不甘心不公,不甘心向宿命屈服,就算是假的又能怎样,我说我们比谁都活得真。

我就在这种矛盾里,一天天混日子,终于,国际上某两个国家开战了,预言又一次实锤。

我开始相信了,可那段时间里对于生活没有憧憬的我来说,似乎怎么样都无所谓。时代始终在进步,很多缺点却并未改正,依然有许多人生活得不好,最让人难受的,则是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但看着家人朋友,他们都是那样真切,就算是注定的宿命,我也得一往无前才行。

又过去好多年,她的预言一次又一次实现,我的女儿也在她的预测之中。

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固定的公司员工,每天朝九晚五,上班糊口,拼命挣钱。为何要拼命挣钱呢,因为我在害怕着未来,并且渴望改变它。

鑫哥已经是物理学博士,但在我看来,他始终很佛系,即使了解了比我多得多的专业知识,也始终心平气和与我讨论。

有一天,当我把纪晨曦的事告诉他以后,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一样。

直到临走时,他才回头对我说了一句:“确实啊,你不觉得我们的宇宙太常规了吗,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我们也许只是被展览的物件儿……”

对此,我无言以对,只是沉默着把鑫哥送出了门,约好下次再见。

如果我们都是供人展览的物件儿,那么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情感,我们所产生人与人的关联,一切发展到今天,又算什么呢。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伪的,至少我们都能自己认为自己是真的。

不过,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是真与假这样简单,我也是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个人淋雨回家时,才知道的。

妻子因为车祸去世,这也在纪晨曦的预言之中,即使早就知道这样的命运,我还是和我的妻子相爱了。

我当然清楚这悲剧会让我忧郁一生,可我就是不愿意如此轻易地顺从那似乎无可更改的命运。

雨水渗到我的眼睛里,微微作痛,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旁边的路灯一闪一闪,仿佛就要罢工。

雨幕之下,我又看见了那张脸,那张三十多年不曾改变的脸,一样的少女模样,和我一样淋在嚎啕的雨中。

某个街边商铺的廊沿下,她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滴,对我说到:“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见呢。

我对她涌起一股恨意,我的人生全都在她口中成为现实,我讨厌她那么早就告诉了我,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从高中与她见面又分别起,我一直活在一种恐怖的阴影中,对已经被告知的事提心吊胆而无能为力。

我被困在了命运的囚笼里,如同一只浑身是伤的野兽,爪子已经不再锋利,牙齿也掉得七七八八。

“你这次为什么出现”,我的语气十分冰冷,又带着不可掩盖的颓然。

“来告诉你真相,顺便告别”,她平静地说,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那种阴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淡和释然。

“你讲吧”,我知道,她又会说我们都是假的这一类的话,对我而言,其实都无所谓了。

“……”,她顿了顿,“你们的宇宙不仅仅是虚拟的这么简单,它对于我们而言,是一座监狱”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和愤慨,“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我们的一切都是罪犯们的表现,我们活在这里的人,生来就带着罪吗”

“不,你们是无辜的,毕竟你们只是一段录像,一场电影,根本没有能力主导自己的一切”,她十分平和,“这里是容纳我们世界犯人们的地方,一旦被判决有罪,就会被异化为一串庞大复杂的信息,从你们宇宙的二维平面进入,在宇宙的任意地方以三维投影展出”

“当然,罪犯们并非是以人类的形象出现,而是被换算成各种对你们而言巨大尺度的事物,至于这个地球上的人类,不过是冗杂数据的冰山一角,在编程者刻意为之之下,使那些边角料的数据得以重新反映”

“换句话说,你们的一切,其实都是那些所谓罪犯们,他们无用的构成要素组合而来,归根结底,你们只是他人的投影,就算有着自己的人生,也不过是宏大虚幻的一部分。在超乎寻常的算力面前,每个人最终的宿命都早已经被规划好,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命运的一环”

“命运的一环吗,我们每个人的抗争,就真的这么一文不值吗”,我坐了下来,双脚干脆伸到外边继续淋雨。

“也不尽然”,她也坐了下来,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在我们的世界,一切都遵循绝对理性,抗争是一个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概念”

“我的爱人,其实无罪,可议会依然判处他有罪,他也默默接受,被化作信息流,流放在这宇宙”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们的,明明知道未来是一种注定,偏偏还不遗余力去与之搏斗。这在我们的世界,是难以想象的事,一切都要遵从绝对理性的安排,它说的,就是对的”

“那么,你会到此,也是一种抗争……”,我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我。

“我很遗憾提前告诉了你你的宿命,但我并不后悔,你身上有他微乎其微不曾用到的部分,即使明知不可回避,依然义无反顾,那是我们所缺失的东西”,她感慨道。

“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我说。

“我很高兴,在这监牢里,看到了自由,不仅仅在你身上,更在无数其他的人类身上”,她突然起身,“我来这里,不只是要告诉你这囚牢的真相,更想让你知道,当你直面命运,虚假亦是真实”

我看着她慢慢朝大雨中走去:“怎么,又要匆匆告别了吗”

她回头言:“算,也不算,你看这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我将化作一颗星星,照亮一点幽微的黑暗”

“是吗”,我笑了笑,“再见……”

“再见……”,她说完,便走入雨幕里,直至彻底消失。

往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她对我说过的一切,更像是一场大梦,或者一个虚幻的故事。

她其实并未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直接的影响,而我却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入她口中所注定的天命。

某个上午,我正在等待她当年告诉我的最后一个预言,鑫哥前来拜会。

他给了我许多的钱,让我先用着,还不了就不必还了。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只是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一个月后,女儿的病情急转直下,她最终会死,这是纪晨曦最后的预言。

五、知是悲苦不甘认,一场天命道辛酸。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命,有的人注定锦衣玉食,有的人注定孤苦伶仃,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可是,每个人就真的认命了吗。

女儿死去的时候,在鑫哥朋友的帮助下,把她的信息储存进了一个虚拟世界中,我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否还是我的女儿,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或许是我太爱她了,我不希望她完全消失,却也不希望她变得于我而言不真实。

某个夜晚,我从酒吧浑浑噩噩出来,一颗星星在头顶发着亮光。

它是一个月前新发现的恒星,可科学家们都在奇怪,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它的一点儿踪迹,简直像凭空出现一般。

我想到了纪晨曦,或许她在几千年前进入我们的宇宙时就成了星星,现在她的光刚好到达地球。

然而,她的不合常理很容易成为科学上的不解之谜,让监牢里的人们想破头也得不出原因。

我不去理会科学家们是如何惊讶于那颗星星的,也不管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没来由的大肆宣传,我只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跌跌撞撞回家。

宇宙深处的恒星,炽热,绚丽,然而在这里,我却察觉不到他们的丝毫温度,对这遥远时空里的人而言,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发光发热的冰冷之物。

往后几十年,人类开始深入探索星空的同时,也在大力向虚拟世界拓展。

鑫哥已经成为星空派的权威之一,即使我把纪晨曦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他依然要竭力向外而去,并告诉我:“宇宙这么大,仅仅当做个监狱,有些太可惜了,不如让我们发挥它对我们有益的作用。我们本身或许对宇宙之外的人来说,尽是虚假,但对我们自己而言,我们就是真实”

我不会去反驳鑫哥的话语,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他搭乘宇宙飞船离开的那天,我亲自去送了他。

回到家里,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人生的悲剧已经走完一遍,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而在鑫哥带着人前往深空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也把自己上传到了虚拟世界中去。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科学家自杀,那些鼓吹宇宙虚假的人,极力想要告诉全人类,我们应该活在一个我们自己创造的世界。他们说,在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真实。

对此,我毫不在意什么,真也好,假也罢,能够从容不迫走完一生,才是对于我们本身最大的尊重。

看着那些人争先恐后进入虚拟世界,我不知道他们是进入了新的乐园,还是走向了永世不得脱身的地狱。

或许,根据纪晨曦所言,他们那些人所做的,既是对命运的逃避,也是对某些事情的循环。

当然,不管向外探索,还是向内输入,都只是一种抗争的手段。

又过几年,我早就垂垂老矣,一个人住在家里,有人工智能为我打点一切,倒也不必为腿脚不便发愁。

世界上和我一样的人已经很少了,其他人要么跑到了太空,要么走向了虚拟。

而在某一天里,我从智能屏幕上看见一个和纪晨曦一模一样的人成了明星,我知道,那一定是她的投影或虚拟,是她曾经的微乎其微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她既是遥远深空中发光的冷星,也是舞台上热情洋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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