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的君令一出，真界八方云动。
而这，也使得那几句简单的赐福，变得极有深意。
林萧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大家的视野。
只不过，脑子正常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君上不避讳林萧名字的行为，恰恰是将人排除在继承人之列。
帝君的本意，应该是用这个小辈来警告妙道宫。
“小姐，昨日见到的那人就叫林萧。”
“我知道，不管是不是巧合，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走运，这里都不能再待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里。”
戴着面纱的年轻小姐，看见了长辈脸上的不甘，却直接选择无视。
与她们这些妙道宫的老人不同，在道宫势微之际才拜入山门的舒影，其实并不能理解师长的想法和做派。
帝君早就不是道宫的圣女了，若非已故的老宫主是帝君的师尊，恐怕……
“您想过没有，如果昨天那人真是被赐福之人，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这话一出，中年女修立刻变色。
事实正如小姐所说，那人要真是祷言中的林萧，说明圣女此刻就在城中。
或许圣女不会为难小辈，但她身边的杏花……
想到花姐对道宫恨之入骨的态度，中年女修狠狠咬了咬牙。
“小姐，我们就这么回去，您会失去少宫主资格。”
“那也比丢命强。”
年轻的舒影笑了笑，将那份大松一气的状态很好地隐藏在笑容之下。
说句实在的，若是有选择，她根本不想来这里。
长辈们太过乐观，也太异想天开了点。
到了帝君那个层次，还能被世俗观念和一点旧情左右吗？
那可是，真界所有人的大人啊！
“走吧。”
“是。”
舒影比长辈看得更清，也更有决断。
她当即抛下只吃了一口的早餐，说走就走。
在那些或明或暗的各种窥视目光中，两人神色正常地穿过大堂。
但不等出门，再次出现的那个人，瞬间打乱了她们的心绪。
“老板，这里要人刷盘子吗？”
饭店的老板正靠在柜台用牙签剔牙，上下扫了眼突然搭讪的姑娘，眉头立刻皱起。
“刷盘子？姑娘，你不是来拿我寻开心的吧，你这手一看就没扫过地。”
林萧没想到对方观察得这么仔细，不由得佩服他们为了玩好这个扮演游戏，所投入的精力了。
“那，我换一个说法吧，老板，我准备在你这里吃白食。”
嗯？
老板闻言一懵，很快理顺了小姑娘的逻辑。
她没钱吃饭，想用刷盘子来抵账。
“嘿，真是开眼了，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那总比饿肚子强吧？”
林萧眨眨眼，脸上没有丝毫难为情，一派坦然。
她身上确实没钱，昨晚又莫名释放了大片负面情绪，现在也确实饿了。
界关不比界海，在界海的时候，她需要用身上浓郁的虚界气息，配合完全不同于虚界土着的行为方式，将自己打造成去虚界历练本身大有来历的高门子弟。
换到眼下，则需要切断一切能让人联想到虚界的可能。
除了林少主这个人和身上的那身衣服，任何不属于真界的东西都是不能出现的，包括灵石。
更何况，据她观察，真界的通用货币貌似不是灵石。
至少，在眼前的这座小城不是。
“老板，您这要是不缺洗盘子的人，我再去下一家问问？”
等了一会，林萧再度开口，眼神似有退却之意。
“哈哈哈，好有意思的小丫头。老刘，给这位姑娘上碗肉丝面，多些肉丝少点面，算老子的账。”
在店老板做出反应之前，离得最近的一位大叔大笑出声，豪爽地拍着桌子请客。
被他这么一搅和，回过神来的刘老板深深看了眼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深感世道变化太快。
现如今的小年轻不仅不要脸，还一肚子的心眼，玩起架火堆烤人这一套，怎么这么熟练呢？
今天要是让人出了门，他刘老三得被东头的陈记酒肆笑话一辈子。
“老马，你给我滚一边去，臊我呢是不？姑娘，你就坐老马那桌吧，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
“多谢老板。”
林萧知道店老板大概把自己当成‘吃霸王餐’那一类的，当下也不解释，默默走到大叔对面坐下，冲对方友好地笑了笑。
大叔穿着无襟、无袖的短打，四肢健硕体态雄伟，肩头搭条看不清本色的毛巾。
如此装扮，一看就会让人与那些卖苦力的为生的力工联系在一起。
此刻，他吃得满头大汗，不时用毛巾擦擦额头，见林萧坐下了也只匆匆用眼神打招呼，一副很赶时间的样子，宛如要抢回刚才看热闹损失的时间。
而面馆里的其他客人，与大叔的表现差不多，在说了几句小姑娘有点意思后，纷纷对着桌上的食物使劲，努力扮演着为生计奔波的底层人民。
林萧看着他们展露出来的‘众生相’，不知怎么就很想笑。
一般情况下，以她的素质肯定不会表现出类似的情绪，除非槽点过多。
就比如，现在。
用一句话来比喻就是，他们尚处在画虎画皮的境界，远没有到画骨的地步。
与真正的底层相比，差得太多。
因为无论在哪个世界，靠卖力气为生的人都是舍不得下馆子的，食物也只讲究一个顶饱，能对付就对付。
还有，晨光熹微这个时间段，是力工找活的黄金时期。
如果这个时候都找不到活，那这一天，很有可能没有任何收入。
诸如此类的槽点简直不要太多，林少主收起心思，一手拿一根竹筒里的筷子，安心等饭吃。
“姑娘，你刚刚在看什么？”
吃完面，老马将汤汁舔得一干二净，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小姑娘刚刚的眼神，他总觉得怪怪的。
“大叔，您是力工对吗？”
林萧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以反问的方式，让自己不处于被动的局面。
“一定是，你这样的身板和打扮，看起来就像。”
接着，她再对这份扮相给予高度的认可，小小地拍了个‘马屁’，彻底转移开了话题。
“哈哈哈，小姑娘，你很有眼力。”
老马还是第一次得到外人的认可，被捧得很舒服。
“不过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头见啊，你要有东西扛尽管找我老马，给你算便宜点。”
“嗯，谢谢马大叔，我记住了。”
“记得就好，先走了哈。”
老马用手抹了抹油亮的嘴巴，走出酒肆大门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小姑娘真会说话，可惜时间不等人。
扛活关乎修行，只能找个机会再和小姑娘聊天了。
“姑娘，你的面。”
老马前脚离开，老刘就把面端了上来。
林萧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卡的点。
她发现缺角的碗口上，印有一个大大的指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服了，这些大叔像极了被话本小说哄骗的愣头青，只顾抠细节，并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
吸溜！
“老板，您家的面很好吃。”
“哈哈，好吃就多吃点，不够再加。”
见林萧丝毫不避讳那个黑乎乎的指印，大口大口吃面，末了还夸赞味道好。
于是，老刘也舒坦了，怎么看小姑娘怎么顺眼。
他笑着回到柜台边上，眼冒精光地开始剔牙。
“走吧。”
全程旁观的舒影，没有看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与众不同，心境很好。
反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修，心中暗自鄙夷，觉得林萧不可能是那个林萧，没有一点天骄该有的气度。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圣女看上的。
去了疑虑，两人的步伐要比之前下楼时，轻松不少。
林萧自然注意到了她们，却不想横生枝节，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大海碗上面。
直到车架启动再消失，她都没有把头抬起来。
一碗分量十足肉丝面下肚，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让人分外满足。
而这个时候，酒肆似乎跟到点了一样，里面的客人急急出门。
等老刘刚收拾完桌子，下一批客人，一窝蜂似地涌了进来。
林萧：“……”
这么不走心的吗，你们是在打卡？
此时她正好吃饱了，索性坐在那里观看这场别出生面的大型真人游戏。
不到一会，各种咆哮、不满充斥着整个大厅，很快打断了林萧的兴致。
人一多，自然就乱，扎堆点餐，忙中出错再正常不过。
眼看急脾气的刘老板快要和后厨的伙计打起来，看不下去的林萧端起桌上的海碗，慢悠悠地晃荡去了后厨。
老刘见了也懒得阻止，还乐得有人接替自己被骂呢。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平时至少要骂三个点的疯老头，这回只骂了几句就停了。
随后，林萧安然无恙地从后厨走出，手里拿着一沓裁成巴掌大小的纸片。
“大叔，不好白吃您家的饭，您先歇歇，我来帮您点餐。”
换作平时，老刘肯定不答应，可老头子的反常，实在令人好奇。
他默默退到一旁，看到小姑娘拿出纸片记下客人的要求，想了想还是没忍住。
“姑娘，这个法子不管用的，老家伙又不识……”
林萧看到老刘说不下去，也不管他，自己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每位客人点的餐。
做了一辈子面的老人不识字很正常，这大概是后厨那位前辈需要保持的人设。
可不识字，是有限度的。
底层人民可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却对数字一定不会陌生，数钱比谁都快。
因为明确了这一点，所以老刘看到纸上除了一二三四这些，就只剩下大片的鬼画符。
方框代表什么，三角形又代表什么，这个圆到底是不是加蛋的意思？
刘老板想破头也理解不了，无奈当起了看客。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用这种方式点餐，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不仅没有再出现做错、送错的情况，就连速度都是往常的好几倍。
等接待完这一茬客人，林萧被后厨里的老老少少簇拥着送到门口。
临走前，还被塞了两个装得满满的竹篮。
老刘不在意小姑娘连吃带拿的，兴冲冲地跑到干瘪老头面前，准备找师叔解惑。
但就像俗话说的那样，老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小兄弟、小姐妹，在看到老刘的那一刻，集体变脸。
“怎，怎么了？”
“呵呵，还怎么了？”
缺了两颗门牙的老人，双眼紧盯着自家师侄，冷笑道：“小林说，你给我们算的工钱不对。”
“工，工钱？”
“哼，刘老三啊刘老三，你出息了呀，啊，敢坑到老子头上？你等着的，我们身为酒肆的，酒肆的……”
“股东。”眼看师爷忘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轻轻提醒了一句。
“对，股东，我们是股东，你却给我们发一点死工资，这是毫无人性的剥削！”
“剥削！”
几个小的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老刘完全傻眼，简直欲哭无泪。
我，剥削师叔？
好家伙，小姑娘你白吃白拿不算，这是准备连我的老命也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