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急促响起，尤玥醒来时，窗外天色还很暗，阴森森的，下着暴雨。
尤玥坐起身，迷迷瞪瞪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手机震了震，她打开一看，叶晋年发来的：【我把车停叶远程小区的停车场了，我和小江先去取，八点半你在公交车站牌那等我们吧。】
【雨大，路滑，小心点。】
尤玥回复他以后，起床，洗漱一番，把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再确认一遍，拖着行李箱下楼。
尤玥的宿舍离学校南大门很近，南大门门口就是公交站牌。最后几天离校日，几乎所有学生都在这两天离校，再加上附近小区居民都回家过年了，更加热闹起来。
一大清早，大爷大妈们都起床准备搭公交车去商场买菜，还有拖着大小行李离校的学生。公交站牌前，挤满了人。
尤玥的箱子很大，从东麂岛回来，她就会直接坐客车回家了，不再回校，所以把该带的行李都带了。
她撑着伞，拖着行李踉踉跄跄到了公交车站牌，不过一百米的路程，愣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艰辛。
尤玥局促地撑着伞，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上，脚前掌已经悬空，下方就是下水道口。乌黑的雨水在这里聚集，形成密集的泡沫，漩涡灌入下水道口。
站点不大，人们撑着伞，人挤人，伞被别人的伞挤歪，或者戳到肩膀后背，衣服被打湿。
尤玥往外侧移动，箱子的轮子卡在了凹凸不平的地砖里，尤玥用脸顶着伞，双手费劲地将万向轮从地砖缝里提起。
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珠在地面形成一朵朵雨花，雨声震在伞面，一片嘈杂声。
尤玥抬头，看着四周黑沉沉一片，雨幕让能见度都降低了。
深吸口气，尤玥身体突然非常沉重且疲惫。
手机震了震，她掏出手机，单手费劲地打开消息栏。
是叶晋年发来。
N：【我和小江过来了，等我两分钟，很快~】
尤玥松了口气，可算来了，她已经等得雨中凌乱了。
雨珠飞溅，落在了她的眉睫之上，尤玥轻轻眨眼，想将睫毛上的水珠撇掉，大拇指艰涩地摁下语音键。
“好的，我在这里——啊！”
一声尖叫，手机脱手飞出。
尖锐地刹车声，刺破长空。
手机划过一个长长的抛物线，落在肮脏的雨水里，流向下水道口的污水，渐渐泛红，掺杂血水，将手机覆盖。
伞折了三节，伞骨暴露，在腌臜雨水中浸透。
人行道上，公交站牌下，人们惊恐尖叫。
手机在水中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隐约可见，来电人：【叶晋年】。
而手机的主人躺在车轮之下，血肉模糊，再也无法接起这通电话。
……
剧烈的疼痛，在身体中心绵延不断，痛到几乎干呕。
尤玥蜷缩在床上，喘着粗气整整五分钟，才从这种幻觉般的疼痛里回过神来。
太痛了。痛懵了。
尤玥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
窗外是暴雨声，噼里啪啦，砸得尤玥心头很乱。
看了眼手机时间，凌晨五点，窗外天都还是黑的。
梦里，出事的时候是八点四十分，她看到叶晋年发来的那条信息时间是8:40。
第四次了。
她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或许这辈子都要在这种恐怖的死亡预告里奔逃。
方才在梦里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还满心期待着这一次旅行。但仔细想想，就算窗外下暴雨，天色也不会阴沉如同傍晚。周围路人一个个都没有五官和表情。只是她在梦里没有在意罢了。
她在语音回复叶晋年的时候，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推她，似是身体意外撞到，她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拿着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到，更没有心理准备，直接被撞下了人行道。
人行道下方的落水口，低于周围的路面，她的脚在落水口低洼处崴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摔去。
正好一辆小车从右车道疾驰而来，司机似乎原本也没有想减速防止雨水飞溅，不少路人被溅了一身泥水，骂骂咧咧。尤玥突然往下摔去，车子来不及减速，直接从尤玥头上头和颈部压了过去。
血水喷溅，下水道口的水花染上墨红。
尤玥不敢再回忆一次梦里的恐惧。她这几次死亡都极为残忍，毫无尊严，如果一一实现了，对她的朋友，家人而言，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惨状。
手机震了震，进来一条消息，不过五点多，这时候谁会发来消息。
尤玥打开一看，居然是叶晋年。
【车子我昨晚停在叶远程家小区了，早上我去取车，八点半来宿舍楼下接你。】
不一样了。
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浑身鸡皮疙瘩立起。
尤玥上下滑动聊天记录，没有看到其他消息。
梦里，她记得叶晋年是让她去公交车站牌处等的，可是这会儿却变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明知道人还在睡梦中的时间点通知。
就像是……
他也是从梦中惊醒，怕尤玥又去公交车站牌那，于是提前提醒她。
叶晋年一定有问题。他知道些什么。
第四次了，她一从死亡预知梦里醒来，叶晋年就会出现，不是救了她，就是极力阻止她奔赴死亡。
窗外暴雨声嘈杂轰鸣，尤玥坐在硬板床上，许久，四肢和双眼从麻木的困倦中脱离，逐渐想通了叶晋年身上的各个疑点。
甚至于，他认识自己，追求自己，都像是早已预料。
【我都会，那些题都做过。】
叶晋年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尤玥瞳孔一缩。
如果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他刷过题库，而是……他真的做过题呢？
尤玥在以往的考试前夕，也有几次梦见过自己的考题，但是并不是全部题目都能梦见。
但若是叶晋年预知梦的能力比她更强呢？
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必须得试探一二才可以知道真相。
尤玥再也睡不着，干脆躺在床上搜索“预知梦”。但有关的解释和所谓的有人现身说法都很假。
直到看到一条帖子。
【我觉得我身边有人可是从未来来的。他能准确地说出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能背出两天后开奖的彩票号码，甚至可以知道当时有个杀人犯躲哪里了，仿佛他就是本人似的……】
尤玥心一紧，点开一看，提醒付费阅读。
“……”
好家伙，是小说啊。
尤玥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到一边，叹气。
她相信，叶晋年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但是她也明白，这中间，或许也有目的。
等会儿……要怎么试探他呢？
早上七点半，尤玥从半醒半梦中醒来，窗外乌云密布，日光隐隐透过厚厚的云层，泛着深蓝色的天光。
她回复了叶晋年五点多发来的消息：【知道啦，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尤玥刚挤好牙膏开始刷牙，就听见了手机震动声，从发完信息到收到回复，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尤玥打开，看见叶晋年解释：【被雨声吵醒了，想到了就提醒你，又睡回去了。】
恐怕根本没睡着，而是跟自己一样难眠吧？
尤玥长舒一口气，洗漱完毕，才回复：【我已经起床了，要不早点出发？】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起来，叶晋年打来了电话。
尤玥接了起来，听筒内是叶晋年低哑的声音，略带疲惫。
“那我现在就去提车，你就在宿舍里等我，不要出门。”
尤玥疑惑：“为什么不要出门？”
“外面雨这么大，你要吃早饭的话，我给你带，你别淋湿了。”叶晋年的解释天衣无缝。
但这已经无法打消尤玥心中的疑窦了。
尤玥：“我现在不想吃早饭，你先过来接我吧。”
“好，等我。”
尤玥在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心里始终不安，于是起身提着大大的行李箱下了楼。
为了方便带行李，她已经从巷子里取出了很多非必需品，减轻了行李箱的重量。所以这一次，她比梦里轻松地提着行李箱到了宿舍大堂。
等了十来分钟，尤玥就看见了叶晋年的车子停在了宿舍楼外的台阶下。
尤玥拉着行李箱快步赶过去，手机在上衣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手机一看，是叶晋年打来的电话。
“这里呢！”
她握着手机高抬手臂挥舞。
手机停止了震动。
尤玥正想走出宿舍楼，就看见叶晋年突然下了车，撑起一把伞，朝自己小跑过来。
“雨这么大，我来拿箱子，你撑伞。”
叶晋年跑过来，发梢沾上了雨水，微微湿润。
他提过尤玥的行李箱，尤玥打开自己的伞。
叶晋年的伞几乎都挡在了尤玥的行李箱上，自己半边身子都在雨里，被淋湿了。
到了车后备箱，尤玥还想跟过去，叶晋年回头喊道：“你先上车。”
“可是……”
“上车吧。”
尤玥只能无奈地坐上副驾驶，伞收好放在脚下，跟江云路打了个招呼。
江云路明显还没睡够，睡眼惺忪地跟她点点头，嘟囔：“你们精神都好好……”
尤玥苦笑，说道：“只是失眠了。”
后视镜里，叶晋年一手撑着伞，一手打开了车后备箱，抬起的后备箱挡住了后视镜。尤玥收回视线。
车子“砰”一声，后备箱门合上，叶晋年快步跑回驾驶室，把伞往后排一扔。
江云路“嗷”一声被冷冷的雨水惊醒。
“别睡了，我们出发了！”叶晋年笑道。
江云路打了个哈欠：“要不伱们自己去吧。”
“你都上了贼船了还想下去啊？”尤玥轻笑。
叶晋年倒车，调头，车子往南大门驶去，尤玥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叶晋年，叶晋年接过随手在头发和肩膀脖子间抹了一遍，勉强擦干。
“我想吃早饭。”尤玥看着叶晋年鬓角湿漉漉的头发，说道。
叶晋年脚下油门一松。
他把着方向盘，微微转头问：“要吃什么？”
尤玥心头满是心虚和愧疚。
刚刚明明刚说完自己不想吃早餐，这会儿叶晋年浑身湿透了，她又突然无理取闹，仿佛特意在为难对方似的。
但叶晋年根本没有疑惑或者反感，只是问她，想吃什么。
尤玥想了想，说道：“咖啡馆开着吗？我想喝咖啡，再买个甜点。”
时间接近八点，咖啡馆倒是开门了。
叶晋年驱车前往商业街，抵达咖啡馆门口，他将车靠边停下，下车。
“我去买，你要吃什么跟我说。”
“我也一起去吧。”
尤玥撑伞下车，叶晋年隔着车子回看她，眼神里带着不解。
“我不知道想吃什么，现场挑吧。”尤玥苍白地解释。
叶晋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点了点头。尤玥绕过车头往店门走来。
“喂，小江，别睡了，你要吃什么？”叶晋年弯下腰，脑袋探进车里问。
江云路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回答：“随便，不喝咖啡。”
“得，知道了。”叶晋年拍拍车门，将门合上。
他刚一转身往尤玥的方向看去，登时目眦尽裂，心脏收紧到疼痛。
一辆公交车疾驰而来，尤玥原本立在人行道上，不知为何滑到了，往前摔去。
“尤玥！”
叶晋年甩开手中的伞，飞快往前跑去，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了尤玥的手腕。尤玥被他拉住，往后摔进叶晋年的怀里。
叶晋年失去重心，两人一同摔坐在人行道上。
公交车一声长鸣，从两人身边，擦着人行道疾驰而过。
咖啡馆长长的挡雨板下，两人瘫倒在地上，各怀心思，但都心脏狂跳，呼吸凌乱。
车门打开，江云路下了车，担忧又疑惑地问：“你们没事吧？”
尤玥喘着气，抬眼轻轻瞥了眼身后脸色难看的叶晋年，抿了抿唇，摇头：“没事。”
她又对叶晋年说道：“谢谢，你没事吧？”
叶晋年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案从额前滑落，他眼里满是惊惧。
尤玥话音刚落，叶晋年就抬手将她搂紧，大口地喘息。尤玥迟疑片刻，抬起手，搂住了叶晋年。
叶晋年颤声说：“别离开我。求你……”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叶晋年以为自己要再一次，永远失去尤玥了。
尤玥紧抿着唇，眼眶泛红。
她是故意的。
刚刚距离公交车的距离，她摔下去也不一定会出事。她就是故意试探叶晋年的。
只是试探完以后，巨大的愧疚席卷了她。
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又如何，只是痛苦变成了两倍而已。
她深吸口气，声音嘶哑：“好。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