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佛寺地下，冷白的光把塔寺的一切照亮。
神像冷漠，湖水泛着粼粼波光。
江折雪面无表情地靠在栏杆，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塔底的那个女人，眼睛却涌出大片泪水。
她的泪水从高空坠下，落入湖泊，水滴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塔寺中。
江允知静静躺在那里，在无边荷叶的簇拥下，对女儿的悲痛毫无知觉。
因为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
身后的宗一合静静享受着女孩沉默又弥漫于整个塔寺的痛苦，唇边慢慢扬起一点笑。
看呐，江允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女儿还是要来到这里。
无论多么努力地挣扎，你们永远无法逃离。
他走上前几步，声音愉悦而轻柔：“好了，小姑娘，把眼泪擦一擦，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谈。”
闻言，江折雪抬起眼，泪水从睫毛滑落，眼底是带着恨意的红。
她慢慢转过身，用一种平静到可怖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宗一合，声音很低：“你想谈什么？你还想谈什么？”
江折雪握住栏杆的手指微微颤动，声音却冷硬如寒冰：“你偷走我母亲的尸体，把她藏在这里藏了整整七年，你还想谈什么？”
“你恨我偷走了她的尸体？不，你应该感谢我。”
宗一合无耻地摊开手，脸上带着笑容：“如果任由你把她送进了火葬场，她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
“她早就该被好好安葬！而不是被你藏在这里！”
宗一合不赞成地摇摇头：“别这么说，入土为安是死人的事情。”
江折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你居然，你居然真的想……”
“江折雪，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她吗？”宗一合的神情高深莫测，“她可以和以前一样，你们母女还能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江折雪咬牙切齿：“我妈妈绝不会变成一个怪物。”
大概是被“怪物”这个词刺激到，宗一合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冷淡地看着面前的江折雪，像是看着顽固不灵的坏学生。
“你可真是固执。”
“你才是那个偏执的疯子。”
宗一合冷笑一声：“偏执？如果我不够执着，大概早就死在那个跪在池塘的冬夜。”
他上前一步，在江折雪面前扯开自己的衣领，大片如被烫伤一般的斑驳皮肤暴露在她面前。
而一条狰狞的疤痕横贯胸口，像是有人用刀把那里狠狠撕裂。
“我必须说，江允知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宗一合嘴边带着一点冷笑：“到了那种地步，她居然还能狠狠给我一刀，大概是想着拉我一起下地狱。”
“可惜她没有成功，她一个人死了，死得就像那些畜牲和蝼蚁一样毫无尊严，而我……靠着胚胎培养出的器官脱胎换骨。”
看着面前宗一合洋洋得意的神情，江折雪觉得愤怒快要冲破理智。
愤怒到了极点，她的声音偏偏平静得可怕：
“你到底，到底杀了多少人？”
“人？”
宗一合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解：“为什么你们把那些东西当成人？它们甚至没有长大的机会，比起那一群浸泡在培养液里的医疗废物，你母亲不是更重要吗？”
原来，在宗一合这种人眼里，那些被培养出的胚胎从来不是人。
在他们看来，那些婴儿大概就和饲养的鸡鸭鱼一样，可以被随意宰杀，可以被随意丢弃。
想起很多年前，那面挂满人皮唐卡的高墙，还有在大殿中痉挛抽搐的宣郁，江折雪感觉寒意从骨子里钻出，游走在她的四周。
不，不止是那些婴儿，他们把所有不追随他们的人当成牲畜。
生命在他们手中可以被随便操控、践踏，毫无尊严。
愤怒已经落回深水，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和悲凉。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江允知，郑晚西，宣郁，乔合沁，乔庭之……还有无数个不知道名字记不清脸的人。
因为那么几个人的贪念，到底要陪葬多少人的生命？
江折雪用带着恨意的眼睛冷冷看着面前的宗一合，声音低沉而咬牙切齿：
“你们到底把人当成什么！？”
“啧。”
见她这样的神情，宗一合便知道他们此次的谈话并没有成功。
但无所谓，现在的江允知还是一具尸体，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可悲的正义感，江折雪可以拒绝复活她的提议。
但他为什么要听她的呢？
江折雪现在可以无动于衷，等她亲眼看着可以重新睁开眼的母亲，她还能如此镇定地拒绝吗？
难道她真的能杀死起死回生的母亲吗？
不会的，比起杀死江允知，崩溃的江折雪大概宁愿杀死自己。
有了十足的把握，宗一合便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有些冷淡地转过身，说：“那便以后再说，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你把这件事想清楚……”
他的话音刚落，定佛寺下忽然传来一连串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闸门被打开。
起初，江折雪以为这又是宗一合的什么把戏。
但他站在楼梯平台上抬起头，微微皱眉，似乎也不解此时的变化。
原本低温的环境忽然开始逐渐升温，一直被饲养在水下那些胚胎也因为环境的变化慢慢苏醒。
它们睁开无神的眼睛，望向混沌而空洞的水面，那里是唯一的光源。
“你干了什么？”
只越过栏杆看了一眼，江折雪看见水下浮现出的无数张婴儿的脸庞。
它们的脸颊泛出病态的死白，像是水中的浮尸。
她惊骇地后退几步，扭头看向仍然仰着头的宗一合，不敢置信道：“难道你还打算培养丧尸军团？”
宗一合没有理会她这带着嘲讽的询问，神情阴郁地盯着镶嵌在四周房间的神像。
良久，他阴恻恻吐出两个字，像是早有预料：“筱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