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打破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峙。
是文不语。
这位德高望重、有教无类、在场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曾受其指点或恩惠的老院长，此刻的孱弱与痛苦，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即将爆发的怒火。
而他顺过气后的下一句话，则让全场寂静无声。
“所以……鬼族能如此迅速地控制、逆转此阵的秘密，也大抵揭晓了。”文不语声音愈发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悲凉，“是因为鬼族传承圣物——‘无间鬼玺’。此物……据古籍记载，能唤醒亡灵最深沉的怨念，激发其生前未竟的执念、痛苦与不甘。”
他轻叹一声，缓缓道：“英灵大阵之中，那些被囚禁、束缚了数千年的灵魂……‘无间鬼玺’就像一个引子，引动了他们的怨念与绝望，这股力量自然为它所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才是‘英灵镇魂阵’该有的宿命。”
“文老，您是说……这些天我们冲阵所遇到的敌人，其实是洛城这数千年来所标榜、所纪念的英雄？”黄鹂皱眉。
强大如她，一想到将要面对的是数千年来无数陨落于洛城、其中不乏惊才绝艳的先辈英灵，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恐怕……大抵如此。”文不语沉重地点了点头。
帐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力。
许多人甚至已然心生退意，彼此用眼神交流着。
文不语何等老辣，一眼便读透了众人的心思，满脸沉重道：“我知道这很艰难。但人间乃是我等祖兴之地，你我或许身处不同阵营，先祖却皆是从洛城走出。你们，忍心看先祖们世世代代被鬼族奴役么？”
此言一出，那些想要劝说放弃的话语自然再也说不出来。人族首重传承，数典忘祖历来是最为人不齿的行径。
“文老……”付千秋突然朝着文不语躬身，语气郑重，“先父当年便是在洛城之中亡故。我想知道，是否有办法破阵？是否有办法，让英灵们超脱！”
“有。不过此法……代价与风险亦是不小……”文不语一字一句道。
“我年轻时，曾有幸研习过英灵镇魂阵的原始阵图，也主持过大阵的扩建工作。英灵镇魂阵布设之初，仅是为了拱卫以内城为主体的洛城核心，范围不过方圆数十里。后来外城不断扩建，此阵也随之一次次扩大、增补，方才有了如今覆盖整个外城的规模。”
文不语起身，从一旁纷杂的书册与卷轴中，抽出一张洛城的地图，在桌面上铺开。
“每一次扩建与修补，就如同在原有的精密仪器上强行焊接新的部件，难免留下一些……不够圆融贯通的‘节点’。”
文不语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虚点，示意。
“自初代大阵至今，大规模的增补共有九次。每次增补，都会在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留下关键‘节点’，这些节点是此阵最薄弱的环节，也是我们破阵的关键。”
“我们只需在这些节点同时施加干扰，以特殊阵纹逆向冲击，便能在短时间内打开豁口，让英灵们缘此离开，摆脱桎梏，重归于天地。”
“如此便能破阵吗？”陈霜言简意赅，直接问出核心问题。
文不语缓缓摇头，叹息道：“恐怕……不能。英灵镇魂阵终究是我人族古往今来第一阵，根基之深厚，远超想象。若如此容易破解，洛城早已沦陷多回。此法只能制造一个‘窗口期’，通过释放部分英灵从而降低大阵的威能，为我们创造攻入城内的机会。真正的胜负，终究还要靠实力，将鬼族驱逐、击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加重：“而且……须知内城与外城大阵本是一体同源，削弱大阵的同时，内城自身的防御阵法也必然受到影响，防护力下降，届时内城承受的鬼族压力……将会剧增。”
众人默然。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不削弱鬼阵，外部的进攻难有胜算；削弱鬼阵，却可能加速内城的崩溃。
“顾不了那么多了！”云睦决然拍板，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内城自有老师他们守御，我们只管攻城便是。迟则生变，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院长，布置此法，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准备倒不需太久，大阵八面共七十二处节点，所在位置我已初步有所推断，阵纹与干扰之法也并不艰难。”
文不语目光扫过营帐内众人，道，“关键是执行——需要八位精通阵道、且修为不俗的宗师级人物，从八个不同方向，同时突入阵中，层层深入，同步完成干扰阵纹的布置与激发。”
帐内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深入鬼阵，抵达指定节点，这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更别提还需要在鬼物环伺、死气侵蚀的环境下，稳定心神，精确布阵。
而由于天心阁长期以来对阵法知识的垄断与严格控制，洛城之外的阵法师本就稀少，宗师级别更是凤毛麟角。天心阁自家培养的阵法师倒有不少，但此刻要么被困在内城，要么还滞留在无尽海前线……
各方势力的首领顿时目光闪烁，暗自权衡起来。
每一位阵法宗师都是各自势力最宝贵的战略资源，尤其是在这可能决定未来格局的关键时刻。
派谁去？死了怎么办？
这不仅是勇气问题，也不是道义的问题，而是很现实的关于势力未来利益的博弈。
见众人脸上皆有犹豫之色，云睦上前一步，郑重说道：“我承诺，此役过后，无论胜负，洛城和天心阁所有阵道典籍、秘传卷宗、乃至其他被封存的古籍文献，将向天下所有有志者开放，任其研习！”
“承诺？”立刻有人发出冷笑，“云睦，洛城之事，终究是邢紫薇说了算！你的承诺邢紫薇会同意吗？就算她迫于形势暂时点头，日后她再出言反悔，又当如何？”
“就算此役过后，你上位阁主。可是我们又该如何信你？只要洛城还是天心阁的洛城，日后你再出言反悔，我们又能拿你怎样？”
“说得对！空口无凭！”
“若要我们倾力以赴，必须要有保障！”
帐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质疑与嘲讽，云睦脸色变了又变。
云睦从小只诚心于剑，醉心于剑，虽贵为天心阁少阁主，于权力一道却是兴致缺缺。直到此刻，她才骤然反应过来，权力在手的重要性。
各方势力的顾虑不无道理，然而云睦没法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云睦，你的诚意，老夫能够看到。”一片混乱中，万妖谷谷主付千秋开口了。
他先是抬起手，示意众人稍歇，这才看向云睦，沉声道：“但此事关乎各家根基。不如这样——此役之后，邢紫薇必须退出，由你接任天心阁阁主。天心阁……需让出独占之权。未来的洛城事务，由在场各方共同决议，共管‘界门’，共享典籍。你可敢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