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走得快，经常得回头等人跟上来，幸亏离得并不远。斗笠人在那棵树面前蹲了下来，试着用手刨坑，青峰这才发现这人的手很是干瘦。
“你要挖个坑？我帮你吧。”青峰还是礼貌地问了，等斗笠人点头才过去蹲下。在两人的努力下，很快就挖好了一个小坑，斗笠人把怀里抱的小木盒子放在小坑里。
“你这里面不是什么宠物的尸体吧？”斗笠人转向他，他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不大好，“我没别的意思，这里野物多，若是有的话，容易被刨出来。”
“抱歉。”
“没事，没有的。”斗笠人捧起土将小盒子一点点盖起来，青峰见那土松散，没忍住上手将土按平填实，“这样刮风下雨不那么容易损坏。”
斗笠人没反对，就蹲在旁边看着。
“你是哪里的人啊？看着不像这附近的。”
“京城。”
“京城啊，真好！我还从没出过蓟州呢。”青峰的羡慕鲜活地写在脸上，“虽然很想去看看，但实在是有点远，说起来你这么远道而来、到这座山上做什么？”
斗笠人没有回答，手指点点青峰背后的包袱，“你又是在这做什么？”
“啊，我就是抄个近路，”青峰摸着脑袋笑着，“军中休沐时间太短，翻山回来能省大半天路程。”
“你在蓟州军？”
“对！我们刚打了一场漂亮仗，你听说了吗？”青峰有点兴奋，然后又想起这人是京城来的，大约是没听过的。
斗笠人果然摇了摇头，看着青峰还在帮忙填土，“为什么想去京城？”
青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想去啊，都说京城特别好，又繁华又安全。”
斗笠人好像轻轻嗤笑出了声，抬头看着这棵树，回答得平淡无波，“是吗。”
青峰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令人伤感又令人窒息的凝滞，下意识就想找些闲话，“还有，听说京城有最好吃的桂花糕。”
斗笠人低下头，气氛缓和了起来，“你喜欢桂花糕？”
“小时候好像吃过，不记得了，但我们队的曹哥说他女儿特别喜欢桂花糕，他总说京城有最好吃的桂花糕。”青峰将最后一点坑洼抹平，“所以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去尝尝。”
斗笠人一时没有接话，青峰看着被自己填平、丝毫看不出有过一个坑和盒子的地面，笑容淡了下来。
“不过我不知道在哪，其实曹哥也不知道在哪，”他看不到斗笠人的脸，但能感受到那人专注的视线，不知怎的就说了下去，“曹哥没熬过这场仗，他走前跟我说，其实以前都是吹牛，他也没去过京城，更没吃过京城的桂花糕，但是他女儿确实很喜欢，每次女儿想吃了，他就哄她说等她长大了带她去京城吃最好吃的桂花糕。”
青峰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又扬起灿烂的笑，“所以我想去京城找到最好吃的桂花糕，好歹替他尝尝。”
斗笠人没说话、也没动作，青峰对自己的自说自话有点不好意思，起身摸摸头。斗笠人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手指很长也很瘦，青峰不用费力就能挣开，但他觉得眼前的人没有恶意。
斗笠人掏出一块藏青色的帕子，一点点细细擦掉青峰手上的泥土灰尘，到了青峰都快要脸红的时候，才松开手。
“谢谢你。”
那人的声音仍然干哑晦涩，但真诚在其中也十分鲜明，青峰笑得更开心了。
“客气了，随手的事，你是不是要下山？跟着我，我带你下山！”
“我跟着你，好像又看到了路，就一路从山上下来了。”伤口还是疼，也拦不住齐子彦扬起的笑意，“你虽然不知道，但我这条命，确实是你救下的。”
阿九的手还停留在齐子彦温暖的后背上，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我竟然能在蓟州被你捡到两次，想想都不可思议，要是再这样轻易求死感觉也挺浪费的，所以我就想着，好歹先从找到京城最好吃的桂花糕开始吧，还得再试试锻炼，你那么高大，我也不能太瘦弱了被你笑话。”
“然后我开始疗养、练习内力，身体好起来一些后就觉得更有生气了。一开始我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有时候也担心你会不会死在战场上，但是又觉得你肯定能活下来，所以我也得好好活着，才能有机会再见到你，跟你道谢。”
“可能是因为老想起你吧，突然有一天做了梦。醒来以后我愣了两天，才对自己承认，我喜欢上你了，”齐子彦脸红起来，“很奇怪吧，对着一个都不怎么熟悉的人，还是男人，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妄想。”
阿九靠过来，轻轻地揽着齐子彦的肩膀，两人的温度相融，暖得阿九又掉了眼泪。
“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笑话你的。”
“桂花糕真的很好吃，我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是真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了。”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谢谢你记得我，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买下我。”
阿九哽咽着吐字不清，他大概从成为少年后就再没这样哭过，但是此时他只觉得，每一滴眼泪都是甜的。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为了他、坚强地活了下来，不顾阻碍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费尽全力拉住了要掉下深渊的他，还愿意抱住他、亲吻他。
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没到天亮齐子彦就发烧了，阿九帮他上好药后就睡在旁边，所以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没事，养两天就好了，”齐子彦有点发冷，往阿九那边又凑了凑，“申大夫今天应该还会过来，一会儿让他看看喝点药就没事了。”
阿九隐隐能感觉到没这么轻巧，大概是药性演化出的毒性还有残留，他自己也一时冷一时热的，更何况本来底子就不好的齐子彦。但他也没说什么，主动往前一点，抱住了他。
齐子彦显然没想到阿九会主动凑上来，或者说他还没明白，阿九怎么就从半夜就差以死谢罪的心态，变成现在接受良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