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低着头怯怯地说着：“小姐，你说什么啊？”
魏文熙转身坐起，盯着她说道：“你就直接承认了吧。那个铜镜是你的杰作。”
红梅抬起头，原本充满惊惧的眼中变得清明而冷情。
她和魏文熙直勾勾地对视着，“他说你聪明，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魏文熙看着她，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是封家的孩子吧？为何在这个家里当婢女？”
红梅微微咬唇：“你怎知我不是假扮婢女潜伏在你身边？”
魏文熙抓过她的手：“你手心的茧子骗不了人。”
这双手丝毫不像少女的手，掌纹沟壑纵深，布满厚茧，一看就是经常做粗活的手。
红梅猛地把手抽回去，这双手上面写满了苦难，也写尽了她的一生。
“你该知道封家孩子很多吧？”红梅的声音冷了几分，看着紧闭的窗户，眼中之色却像看着窗外的景色在叙述。
她好像在这个房间里，从这个角度看过窗外的景色无数次。
“我知道。”魏文熙点点头：“所以，我才好奇为什么江慕雪这样的能得势，而你却要在这里当仆人，甚至当江慕雪的玩物？”
红梅五指掐着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啊，哪怕封家孩子多，也有不少受宠的，江慕雪算一个，楚怀荷也算一个。再不济，也能在异园或者蛊园当个研究员，毕竟是自己人嘛。”
“我怎么就成仆人了呢？”后半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喃喃自语，又像一抹叹息。
魏文熙看着她微微垂落的头颅：“是因为你爹死了，对吧？这里的孩子大多来历非凡，封怜心也会对其厚待。只有那些父亲死了的孩子，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还不如仆人。”
“是啊。”红梅露出凄苦的笑容，她转头看向魏文熙，那眼神中既有绝望，也有某种疯狂。
谁都能看出来再刺激她要发疯了。
魏文熙还是在其上加了一把火：“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阿史那红梅？”
红梅浑身一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知道，你居然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吧，而且你当时拿着毛巾根本就不是要给我擦脸，而是要下毒，是吗？”
红梅惊得张大了嘴巴，她想起自己之前给她擦脸的时候被攥住了手腕：“你从那时候就知道了？你那时候明明还没醒！”
“闻到的。你买的毒药还是有些气味，看得出来你活得很艰难，没有钱买更好的了。那应该是你准备自尽用的吧？”
红梅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是的。”
她的父亲是突厥大将军阿史那古地，封家人本来对她也是看重的，毕竟这以后将会是封家与突厥谈合作的筹码。
但后来阿史那古地战死沙场，听说就是被面前这个少女砍下了头颅。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死了的敌将的私生女。
封家将她贬为婢女，其他婢女都因为她的身份背地里嘲笑她，甚至她们在其他少爷小姐那里受了气之后，都会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她那时候不过八岁，夜夜被这些婢女鞭打折磨，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管事嬷嬷也看她不顺眼，不仅给她最多的粗活累活，还克扣她的工钱，说是替自家人干活还要什么工钱。
在这个家里，谁都可以使唤她、打骂她，她过得连封家的狗都不如。
后来，江慕雪来到封家，一眼就看中了她，一个和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无依无靠的孤女。
他只是稍微勾勾手指，她为了自保，就爬了他的床。
“我没有选择。”红梅怒吼道：“你以为我想让江慕雪那个恶心的家伙靠近吗？你以为我想过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吗？我甚至连死我都做不到。”
她日日被人盯着，毒药都是毕生积蓄凑钱买的。
据说吞下会烧烂喉咙，但总好过活着。
她本来打算自尽的，后来听到下人议论沈棋的事，便留了个心眼，这才知道江慕雪把沈棋给抓回来了。
而那个名扬塞北、砍下她父亲头颅的人，毫无防备地躺在她的眼前。
她本以为是个身形高大的恶鬼，没想到竟是一个肤若凝脂的少女。
她当即就决定把毒药用在她的身上，只是还没得逞，就被抓住了手腕。
明明那少女前一秒还在昏睡，但猛地睁开的眼眸却让她心颤。
她面对魏文熙时露出的那些害怕的神情，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毕竟那是杀了她父亲的人，她夜夜梦回都会感到恐惧。
她只好以婢女的身份伺候在杀父仇人的身边，偷偷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打量她。
她看到魏文熙自信飞扬、勇敢果决，即便是被当作人质掳回来，也丝毫不畏惧江慕雪，这些都是她做不到的。
“所以呢，你想杀我？”魏文熙挑眉看她。
红梅垂眸：“我做不到。我太弱了。”她的心力根本支持不了杀人这个动作。
她太怯懦了，什么都做不到。
“那个铜镜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说的，那是个陷阱，但不是我布的。你知道的，我也不过是颗棋子。”
说罢，她嘴角吐出黑色的血。
魏文熙蹲下身子看她。
红梅却摆了摆手：“你……别救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银针本来已经滑到魏文熙的手心，闻言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银针又收了回去。
她轻轻阖上了红梅的双眼，希望你下辈子有个美好人生。
*
蔷薇花园里，镜子的碎片散落一地，都被土壤默默吸收了。
还有很多银粉蔷薇被钉在地上，那上面的牙齿全被打落，蔷薇花瓣微微摇曳。
柳明臣擦了擦额前的薄汗，他杀了“魏文熙”好多遍了，将那些本体全部杀死之后，才发现是蔷薇花。
这些蔷薇花有些只有牙齿，有些还有鼻子和眼睛，它们都变成了魏文熙的模样。
他本还疑惑为什么这里的藤蔓植物没有结花苞，原来都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些花应该跟魏文熙那边的一面镜子有关，它通过镜子来习得魏文熙的长相样貌，就是为了迷惑他。
但仅凭这些，显然对付不了他的。
他也不认为制造迷宫的人会如此天真，必定有什么在迷宫中心等着他。
他往那琴声的源头走去，终于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