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吧。
肯定是幻觉。
他不是在北州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不可能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鸦睫沾了几片雪花，悬停片刻后又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这一年的冬天，真是冷得出奇。
……
玉京西南边陲有一座西岐山，与三清山相比，西岐山荒凉极了，即使是在春夏时节，它依旧是光秃秃的那么一座山，没有文人雅客愿意为它赋诗，也没有猎户武夫愿意在里面打猎，甚至连那些虎豹狼豺之类的畜生都嫌弃这座小山包的荒芜，久而久之，西岐山便成了各类蛇虫鼠蚁的老巢，虽然毗邻玉京，却是处人迹罕至的存在。
暴雪一至，土黄色的山丘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更添几分寂寥凄冷，连半声鸟鸣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处被人久久的遗忘的地方，却在腊月初九的这场暴雪夜里，传来了突兀的马蹄声。
小枣原本就是战马，自从被挑选给楚长欢作坐骑后，大部分时间都被好吃好喝的豢养在马厩里，原本还在担心跑这样远的路它会吃力，但好在，它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楚长欢端坐在马背上，依旧是那席绯红色劲装，远远看去仿佛是与她胯下的小枣马融为一体，这是她自小陪伴在她身边的马，她只需要勒一勒缰绳，双腿夹起马腹，小枣便会心有灵犀地放缓脚步，连喘息声都变得异常小心。
就像是它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长欢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平整的雪地上被它踩出一串极均匀的马蹄印，她驭马来到一棵不起眼的树下，头顶扑簌簌地落了一大片雪，她翻身下马，安安静静地打理着被雪淋湿了的头发，再抬头，良有一身夜行衣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她将木头簪子咬在嘴里，随手把水湿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髻，囫囵着声音问道：“怎么样？”
“殿下让奴才追踪的男人此刻就在前面的那个茅屋里，他刚进去没一阵子，殿下，现下要攻进去吗？”
“不、”她把簪子重新插回发髻，扭了扭手腕，沉声道，“那宅子外有防守，里面的布防只怕是还要更严，现在贸然闯进去怕是会中了他们的陷阱，到时候更加不妙。”
良有点头：“那殿下，您在这儿等着，奴才先去替您探探虚实。”
说罢他便要动身，肩膀却被先一步扣住，楚长欢将人拉回来，深看着他：“听掬水说，栉巾是在去三清山找你们的路上遭遇的撸截，我已经折了一个栉巾，你、还有三清山的那些小乞丐们，我不能让你们再折进去。”
良有皱着眉头，不解其意：“奴才以为，栉巾待殿下忠心不二。”
楚长欢却是摇头：“我相信栉巾不会出卖我，却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若让那些人知道三清山还有我的私兵，你们的处境会变得十分危险。”
“可是殿下、”
良有还想再辩驳什么，却被楚长欢一手挡了回去：“没有可是，听我说良有，你现在务必立刻赶回三清山和书有汇合，带着你的徒弟们转去北面的徊徊山避风头，在我给你消息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明白吗？”
他当然知道此事耽搁不得，却依旧踌躇：“那栉巾怎么办？”
“事到如今，就只能等援军来了，”说着，她捏了捏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程南星脚程很快，不会让栉巾等太久的。”
良有凝着她的眼睛，没有作声。
栉巾那边危在旦夕，楚长欢没有时间同他僵持，见势如此，她只好板起脸来勒令道：“看我做什么？快走啊。”
良有依旧是不放心地看着她，楚长欢的那些伎俩兴许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他。
栉巾有难，且她所在之处就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楚长欢还能这么安稳地稳坐钓鱼台静待援军吗？
这不像她。
可如她所说，三清山里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回去，此事耽搁不得，他只能努力劝道：“殿下，奴才求您，一切必要等援军到来，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你求我甚？”楚长欢眯着眼睛，难得有了几分笑模样：“放心，我答应你，不会冲动。”
她说这话时，手指忍不住地在箭袖上摩挲着。
得了她的承诺，良有也不再耽搁，转身隐入暗处。
在路上就计划好的事情，不算冲动，也不算骗了他。
大不了，明儿请他吃顿包子好了。
他也有阵子没和掬水见面了，也不知道这对儿小野鸳鸯是否会怨她这个当主子的不尽心。
最近是多事之秋，她身边的可用之人并不多，是以才多劳累了他们，待到此事事结，她该给他们放个休沐假，老大不小的两个人，她自己这辈子是结不成亲了，能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为自己积德行了吧。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手里还在不停地调整箭袖的位置，束带之下，几排淬了剧毒暗箭贴着她手腕的皮肤整齐地码放着，她感受半晌，末了，抬起手腕引动拉环，一支毒针破空而出，深扎进了对面的树干上。
她等得及程南星，栉巾却等不及，即便楚长欢按照贺兰骁信上的要求做了，却并不相信贺兰骁会信守诺言。
那样奸猾狡诈的人，赶尽杀绝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希望公主府那边安排的人手能多拖住他们一时片刻。
剩下的事，就全凭她自个儿的运气了。
上一世，栉巾为护她而死，这一次，就算是交出自己的一条命，她也该试一试。
不是冲动，只是为了弥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