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白扯了扯嘴角，没有去端那杯茶，而是拿起茶盘里的茶碗，取下了盖子，又伸手拿过茶壶，斟了一杯茶，盖上盖子，推到穆小溪面前。
“雨前龙井，现在喝刚刚好。”
穆小溪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龙井茶，淡淡的茶香随着水汽从杯盖子下弥漫开来，她吸了吸鼻子，说道：“今天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的那个任命文书，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付了。”
“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嗯，所以，我要谢谢你，我也说话算话，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但是……”
穆小溪侧头看向方墨白，那张冷峻的侧颜被茶雾晕染得多了几分温暖，棱角分明的线条也多了几分柔和。
穆小溪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但是我依然坚持那天跟你说过的话，我……”
“嗯，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叫什么来着……人身……自由是吧？这个人身自由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多少身怀绝技的女子想入我麾下，她们不会对我说什么人身自由，而你，竟然连给我倒一杯茶都觉得委屈？”
说到这，方墨白气得竟有点想笑，这个异于常人的姑娘已经越来越让他感兴趣了。
穆小溪也笑了笑，她突然觉得跟这个千百年前的少年谈论人身自由有点扯。
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凑桌子前，直视着这个年轻的男子，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我可以为你倒茶，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为你去拼命，但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主子，而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你明白朋友两个字的涵义吗？朋友不一定要门当户对，但一定要同舟共济，不一定要形影不离，但一定要心意相通，不一定会锦上添花，但一定会雪中送炭，朋友，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穆小溪不再说话，她收回了目光，复又坐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地位，能对我如此宽容，已是极为难得的了，你没有追问我为何能仅靠单臂就磕飞了钢刀，没有把我抓起来严刑拷问，没有责怪我一次次的无礼，就像刚才你为我斟的这一碗茶。”
穆小溪的指间划过杯盏，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为你的下人倒水斟茶，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也是想把我当做朋友的，只是你还不习惯，还不太知道该怎么做。其实，我也不习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努力，今后，在外人面前，我会谨守一个四等女使的本分，只要你心里清楚我们不是主子和婢女的关系，而是朋友。”
说到这，她垂头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其实这些又有什么打紧的呢？对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心存感激，我说过，你若送我梦想中的自由，我必还你一个精彩的未来，相信我，我会做到！”
方墨白静静地看着穆小溪，好像看了好久，他很少会这样专注地看一个女孩子，他觉得除了自己的娘亲之外，穆小溪的脸，是这世上第二个想让他记住的女人的样子。
室内茶香缭绕，他看到对面的女孩低头掀开茶碗的盖子，嘟起小嘴儿轻轻地吹去水面的茶叶，又轻轻地啜了一小口，那口温热的茶水流淌过女孩儿的唇齿之间，沿着细白的颈子流往女孩身上的各处，女孩好像盛开在光韵里的一朵莲花。
方墨白有些片刻的呆愣。
穆小溪转头看到方墨白的注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子眼里那一闪即逝的迷茫。
她放下茶碗，给了他一个微笑，柔声说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喝你们有钱人家的茶，这里是不是放了盐巴？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我觉得什么也不加，只用滚水沏茶就很好了，这样才能品尝到茶的原滋原味儿。”
方墨白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迷茫很不妥，也赶忙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碗。
就听身边的女孩子又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再跟你说一遍，那天在六平镇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磕飞劈来的钢刀，在我倒下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我也不清楚自己手臂上射出的白光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担心过，你会不会把我抓起来，会不会再用钢刀劈我一次。还好你没有。”
方墨白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当然想过这么做。”
穆小溪笑着说道：“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方墨白没说话，他在想着什么。
穆小溪又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手臂。”
方墨白一愣，身子一僵，一条雪白的手臂就已经伸到他眼前。
小姑娘的手臂很是白嫩，自手腕内侧，可以看到依次有几个淡红色的印记，似一幅落梅图。
穆小溪看着方墨白盯着自己手臂发愣，又笑着说道：“我想可能是因为这几个印子吧，这就像是我的护身符，这是我上次从陡崖上摔下来时被石头划伤的，还有额头的这个月牙痕，都是那次留下的印子。”
穆小溪收回手臂，轻抚那几个红色印记，接着说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在这世上只有穆杨和穆桐知道，你是第三个，你要答应我不对任何人说，就像我也曾替你保守过秘密那样，能答应我吗？”
看到方墨白下意识地点头，穆小溪便把自己晕倒后的一个月里如何在梦中遇到老道人，老道人如何教会了自己许多东西的鬼话又对方墨白讲了一遍。
虽然方墨白眼中透出疑惑的目光，但穆小溪不怕方墨白不相信，因为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鬼话才是最好的解释。
穆小溪长嘘了一口气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我觉得自己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我不想被人误认为是什么怪力乱神，在没遇到你之前，我只想好好地生活，可是却偏偏歪打正着救了琳儿姑娘，偏偏遇到了黄潇兄妹，偏偏遇到了你，命运使然吧，所以我也不会排斥自己往前走的每一步，所以我才会和兄弟一起改进水车，一起琢磨黑石头，以后，我还会给你很多惊喜，这些，都是对你送我自由的回报，你不亏！”
穆小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到身心无比的放松。
把这个秘密告诉方墨白，是她经过缜密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因为方墨白太聪明了，若在上一世，他也不过是个大学生，如今小小年纪便有能力统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又岂是寻常人。
穆小溪知道，方墨白不会好心为了保护自己才将自己收入麾下，他真正的目的是自己的这个秘密。
与其让对方一直窥探，不如将秘密和盘托出，但要保留一些神秘感，这样，自己才会在对方的眼里一直有存在的价值。
此刻，穆小溪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好像一直以来藏着的心事突然得以倾诉出来，不再有压力和负担了。
穆小溪想笑，想开心的哈哈大笑，今后的岁月，自己不再忧虑贫穷和苦难，不再惧怕会被嫁给不喜欢的人，不再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这一切，眼前的这个男子都会为他挡住，他就是她遮风挡雨的大伞，自己只要在这个大伞下，像前世那样奉献出自己的才智，便可安守岁月静好。
方墨白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看她豪放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想要下炕却突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的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