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然呆呆看着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煞白的脸上透出难以抑制的绝望之色。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要不怎么她说的话他一句都无法理解呢？
“你说我是她，因为我有她的记忆，有你们的一切，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你又凭什么敢这么笃定呢？”
“凭你那骄傲不可一世的自大吗？还是凭你这张自以为可以颠覆众生的相貌？”
宋嘉仪俯下身来，右手抬起顾筠然的下巴细细打量。
她眼中流露着赞许的目光：“你是长得很好看，我不否认自己无论是作为薛佳还是宋嘉仪，都难以抵挡这样一张脸。”
“可那又如何？”
话音一转，宋嘉仪放开了顾筠然的下巴，重新坐好，姿势与先前一般无二，仿佛刚刚那个挑起顾筠然下巴的人并不是她。
“没有永远吃不腻的菜，也没有永远看不腻的人，更何况——”
宋嘉仪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语调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我就是我，我不否认是拥有她的记忆，可我不觉得我是她，她只是我组成的一小部分而已，并不能代表我的全部。”
“现在，你还敢将我错认为薛佳吗？”
顾筠然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她，他有一些愣怔，眼神里的困惑和懊恼犹如头痛十万个为什么的孩童，眼珠流转之间，尽是不解。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模糊，机械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感觉，像是从另一个次元里发出来的，诡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你就是薛佳，你不是薛佳你能是谁呢？”
随后这句话像是被人下了魔咒一般，在他脑中不住回荡，他一遍一遍的念着那句话，犹如上了发条的老式钟表，带着计数的使命循环往复。
“你就是薛佳，你不是薛佳你能是谁呢？”
千回百转繁华梦，终是浮华一场空。
既然是空，他便愿意接受了吗？
他不愿意。
宋嘉仪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这样机械的反应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顾筠然就像卡壳的磁带，嘴里翻来覆去的始终念叨那一句：“你就是薛佳，你不是薛佳你能是谁？”
她蹲下来，视线落在他幽深的眸子上。
那双眼睛眼神呆滞，毫无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仿佛灵魂被掏空一般。
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清晰到她忍不住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双眸子。
手在中途改变了它的使命，宋嘉仪将手放在顾筠然的面前晃了晃：“顾筠然！顾筠然？”
眼前的人视线空洞如一，并无任何变化。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宋嘉仪没能预料到的。
随着顾筠然麻木的复述，宋嘉仪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复杂起来，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眼中的异样。
宋嘉仪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眼前的人轻声唤道：“顾筠然？顾老师？”
宋嘉仪迟疑着伸出右手，在顾筠然的肩上拍了几下，继续尝试唤醒眼前的人：“顾老师？顾……顾先生？”
顾筠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一个画地为牢的囚徒。
为了不失去她，把自己牢牢的圈在属于她的一方天地之中，固执的不肯醒来。
宋嘉仪怔怔看着他，眼中仿佛有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世人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顾筠然宁可做痴人也不愿接受现实，这样算不算一种自伤呢？
她仔细的盯着眼前陷入癔症的人，这才发现他憔悴的厉害，眼底的淤青已经布满眼眶，他原本肌肤白皙，脸上有了瑕疵便藏不住，如今的状态分明像是上了烟熏妆。
宋嘉仪迟疑着，右手轻轻抚上顾筠然的脸颊，眸中丝丝缕缕满是无奈：“顾老师，放过自己，不好吗？”
宋晋远拎着刚从点心斋买来的零食，自外间走了进来，见到这样的场景，禁不住叹了口气：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非要弄成这样。
他身后跟着久未露面的蓝子若和林周，蓝子若今天一袭米色斗篷大衣配粉色珍珠小包，头发同先前一样，用凤尾状的簪子在头顶松松挽了了个发髻，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宁静淡雅的感觉。
与她的典雅相比，林周犹如走在潮流的另一端，他穿着一件藏青色与深蓝色交叠配色的冲锋衣，配上搭配的铆钉、链条元素，年轻又不失时尚，朋克中带了那么一丝趣味。
林周一进来就盯着地上的顾筠然咂舌：“没想到顾前辈居然是大情种一枚，竟然为爱痴狂至此。”
他将右手插进裤兜里，掏出一枚薄荷糖，剥开之后，送到蓝子若的嘴边。
蓝子若没有张嘴，一双眸子波澜不惊的望了他一眼。
林周挠了挠头，将薄荷糖塞到自己嘴里去了。虽然蓝子若什么也没说，但是林周大抵猜得到她在表达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悠悠众人之口，你这是想闹什么？
宋嘉仪抬起头，目光黯淡，宛如干枯的枯井般毫无生气，语气里却又带了那么一丝焦急：“林医生，你快看看他，他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
林周摇了摇头，右手抠着耳朵，一脸不解的说道：“要伤他的人是你，要救他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统一一下心里的想法再做事情呢？”
“子业哥哥。”
蓝子若眸光微闪，幽幽扫了他一眼：“别说那么多。”
“哦！”
蓝子若开口，林周也不再追问，右手化掌，一个手刀下去直接将顾筠然劈昏过去了，伏在宋嘉仪的肩上，险些将她压倒。
“你——！”
宋嘉仪一脸吃惊的望着林周，眼中满是愕然。
眼见顾筠然软软的倒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他，右手触到他的背，明明穿的那么厚，她却清晰的摸到他后背凸起的骨头，比起上一次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瘦了不知多少。
短短数月之间，沧海桑田，顾筠然像一朵茁壮生长的向日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