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雁既不愿意让他与自己住在同一个空间里，也不愿意把他赶走让他与Lucy共处一室。如果，他在远方，在她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触的远方，那么她不会思考他与谁在一起，甚至，她可以忘掉他，不牵挂。可正因为他就在她的近旁，就在她可以思考到的范围内，她便无法潇洒地放手。
当李健第一次参加文学比赛差点儿获奖的时候，她还曾经安慰李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儿，继续努力，人总是对离自己太近的东西过于执着，没参加比赛的时候你不是对自己充满信心吗？咱们也不缺读着，以前怎么样儿咱们就继续怎么样儿，别灰心，读着喜欢你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就差这么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要是没进决赛也就算了。”
“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咱们下回找自己的不就得了。”
“关键那前三名也不怎么样啊？他们的作品我都看了，而且他们的读者也没我的多啊。”
“嫉妒了？你怎么不嫉妒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者，咱们把目标定远大一点儿。”
“你可真敢想，还诺贝尔文学奖！你快去给小青造火箭去吧。”
如今，她也陷入了这个漩涡。
白落雁和欧阳青吃过饭，谁也不提有关欧阳青住哪儿的问题了。两人各自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白落雁坐到卧室隔壁的大阳台上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认真地回复起邮件，梁晨鱼戴上耳机开起工作会议，两个人都严肃得很，似乎在用这种认真来逃避另一件棘手的问题。
兰海国爆发战争、山火，公司在兰海国的投资便打了水漂，虽然这笔亏损公司还承担得起，可紧接着爆发的全球大流感，使得公司的进出口业务完全停摆，国内仓库里的货物还有不少，供应端暂时还没什么问题，其实国内的销售压力才是公司的危机所在。如果病毒的传播在短期内能得到控制，治疗能跟得上，那么大家总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可问题就是，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在多远的未来，人们最怕的便是在黎明还未到来时便被黑暗吞噬掉了。别看这个世界仿佛才暂停了一个月，很多小公司已经坚持不下去率先倒闭了，而企业倒闭便意味着很多老百姓失业了，一个有家庭的人失业便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消费水平会陡然下降，推演开来，一环套着一环，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这将出现无比可怕的后果。尤其是在这种大城市里，没有存款的年轻人根本承受不了一个月的失业这样严重的后果，房贷车贷和孩子的吃穿用度会要了他们的命；没有贷款压力的年轻人还有房租的压力，难道他们要睡到大街上？最可怕的不是短暂的困难，而是让人看不清的未来，信心一旦被打击到，人们真的会在活着的时候见到地狱的模样。
人们饿不死，但是会被恐惧压垮。
白落雁与公司的管理层一直在商讨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案，既要照顾原有的业务板块，又要在危机中寻找机会，毕竟他们不能畏缩，他们是员工与合作伙伴的信仰，是茫茫大海中的灯塔，所以白落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她通过电话和网络拜访了很多商界的前辈，很多前辈不看好当前的形势，他们认为一个时代过去了，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始，有人委婉地劝她当断则断，该掉头便掉头，国际贸易这一板块在未来的几年内将会经历寒冬。
确实，时代总会过去，当变化速度过快、人类能清晰地觉察到变化时，痛苦便会到来。能抗拒这份痛苦的企业和个人，便会先人一步进行避险和布局。力量太弱的个人和企业，便只能在这一轮的竞争中惨败。不过，败下阵来的人只要不绝望，总有机会在下一轮竞争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毕竟变化太快。
白落雁从这场大流感中嗅到了新的商机：生命科学。科技公司致力于布局人工智能领域，但是白落雁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大健康领域，原有的保养品板块、她生病的经历和种种奇遇都在推动着她往这个地球上最根本的方向走。生意场上，很多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神秘，都是一加一自然等于二的流动，她随着自己的经验、经历和资源而流动。显然不仅是她把目光放到了生命科学方向，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这个方向，或早或晚，人们终究会回归到生命本身，目光所在的地方便是利润的高地。资本的嗅觉总是敏锐的，医疗类股票在大危机中不降反升，率先给出了反应，老百姓也用朴素的头脑推演着资本聚集的方向。
白落雁与公司的高层们在各自的空间里研究着方案，远方的莫莫也在积极地联系生命科学领域最有权威的专家，时代在改变，公司必然要跟随，尽管道阻且长。
梁晨鱼的投资公司也面临着很多挑战，一场大流感很有可能改变人们对生命与生活的认知，而认知的改变必然改变商业上的格局。他生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被困在一个属于自己与父亲的洞中，洞中一月，世上仿佛过了千年。他踱着步子神情严肃地与远方的人商讨着什么，在浴室里、在卧室里、在客厅里，他的脚步走走停停，双手也不住地比划着，电话那方的人一定能在他的声音里看到他的形象。
两个人互相看不见彼此，倒也和谐得很。
时间一晃到了夜晚，白落雁一抬头发现远方楼群的玻璃里面已经亮起了灯，她伸了个懒腰，又敲了敲麻木的腿，她的意识回到了她的身体上。房间里安静，她缓缓地站起身，等血液流通顺畅后她才缓慢地挪动步子走进客厅，“人呢？”她心下狐疑，“回去了？真回去了？”她的心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生活，而在生活中她并不是个强者。她去把客厅的灯打开，客厅里没人，她又转头走进卧室，刚把灯打开，她便听到卫生间里传出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卫生间的门关着，她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答，她加大了敲门的力度，还是没人应答，正当她准备推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敲门你怎么不回答？”
他拿掉那个包裹住耳朵的大耳机，“哦，没听到。我刚跟他们开完会。”
“在这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浴室，又转回头对着她笑了，“没注意。不过这里挺好，不会打扰你。”
她也笑了，觉得他既可爱，又有严肃起来的魅力。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之间那不可抑制的眉目传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隔壁的Lucy。她从昨晚回来便一直在补觉，一醒来，在陌生的空间里，在黑暗中，巨大的空虚感包裹住了她，于是她放弃了内心里的种种挣扎冲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因为隔壁有温暖和光。
白落雁没经思考便把门打开了，她忘记了查看门镜。Lucy见到她的那一刻，空虚和恐惧便一下子消失了，这便是她无法太过讨厌她的原因。梁晨鱼随后也跟了过来站在白落雁身后，Lucy那一刻觉得自己如闯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一样。她手里拎着个牛皮纸小袋子，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睡眠的痕迹，也有尴尬和不知所措，如同一个刚刚睡醒在寻找妈妈的小姑娘一样，只不过这个小姑娘无法放声大哭引来妈妈的关注，只能咬牙消化心里的这份落寞。白落雁把她拉进门，泡了好喝的咖啡给她。
“没打扰你们吧。”Lucy试探性地说道。
白落雁看了一眼坐在茶几另一侧地毯上的梁晨鱼之后说道，“刚好开完会。你怎么样，休息好了吗？”
“嗯，回来就睡觉了，好多了。哦对了，这个给你。”Lucy把手里封着口的牛皮纸袋子扔给梁晨鱼，“今早有人送来的，可能是你助理还是谁送到前台的，应该是”
“哦，我知道了。”梁晨鱼急切地打断了她。
“好，那你记得按时吃。”
梁晨鱼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不想让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白落雁看了看梁晨鱼又看了看Lucy，她很想探寻这个她不知道而对面的两人都知道的秘密，尽管她知道他们之间一定还有更多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经历，可当这种东西赤裸裸地化身成为秘密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里便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份窥探欲，转而她又觉察到了自己这份她不喜欢的嫉妒，这令她难堪。她清了清嗓子，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来掩饰自己的挣扎。
显然，她忘记了自己曾经因为这种种的纠结和挣扎而生过重病。
“咱们吃饭吧，我饿了。你们要吃什么？”梁晨鱼借机打断这份尴尬。
“Lucy你想吃什么？你们两个在国外待了那么久，肯定有很多想吃的，你们点。”
“我吃什么都行，还是按你们的口味来吧，白老师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我还是让他们送今晚的推荐菜吧，这样咱们也不用费脑筋想了。”梁晨鱼巧妙地避开了两个女人暗中的较量，至少他以为如此。不过他喜欢看到她为自己而流露出的那种微微的醋意，“对了，Lucy可以为我作证，我真的是因为生病了才没办法回国的吧。快，Lucy你跟你们白总说说，是不是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我可真是确确实实地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是不是？”
“确实是，我带他去英国的时候他病得就很重了，到那儿之后，他和叔叔就一直病着了，我一直在他们身边了，确实是实情。”
原本白落雁在意的便不是他离开的原因，而且她从未怀疑过他，Lucy的话反而点燃了她心里的妒火，“她陪他去的？她一直在他身边？她在他生病的时候一直照顾他？”她心里不禁产生了这些语句。
在情感生活中，她一向不是个强者，甚至是个弱者。
“不用跟我解释的，也是多亏你了Lucy，叔叔怎么样？他也生病了？严重吗？”
“挺严重的，不过现在好多了，身体还得养。”Lucy的声音要高昂了许多。
穿着防护服的送餐服务员敲了敲门，梁晨鱼去房间外把餐车推了进来，几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因为食物变得欢快了几分。梁晨鱼又顺手拿了一瓶红酒，他如主人一般招待着两个关系因他有些微妙的女人，他大口地吃饭，“这个好吃，你也多吃点儿，咱俩现在都太瘦了，得多吃点儿。”他毫不忌讳地给白落雁夹菜，也不顾Lucy那有些幽怨的眼神，在他面前，白落雁总是赢家。
吃过饭，几个人已经喝掉了一瓶红酒，梁晨鱼的精神没有半点儿衰退，他提议大家打牌消磨时光，也不等多年没参加过任何娱乐活动的白落雁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让服务员送来了扑克牌，他讲解游戏规则，讲解奖惩措施，同时他又开了一瓶儿红酒，本来就不想离开的Lucy完全顺从他，而不知如何安置这两个人的白落雁也只能默默地跟随。白落雁和Lucy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可渐渐地两个女人的胜负欲都从柔弱的外表下钻了出来，三个人越来越兴奋，大声地吼叫着，每一局赛后都要总结成败得失、互相指责，酒精也渐渐地发挥了效力，几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气氛越来越热，喊声越来越高，白落雁许久没有这样打开过自己了，许久未曾高声叫喊过了，也许久未曾埋怨过别人了，今天，她都做了。
时间悄然流逝，不胜酒力的Lucy迷迷糊糊地打开了房门回到了梁晨鱼的房间，白落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只有梁晨鱼依然精力旺盛。他把她抱回床上，关好门，拉好窗帘才又回到客厅里打开电脑处理起工作。他想起了被他藏在角落里的牛皮纸袋子，他拿起袋子，看了看袋子里分装好的小药片，他犹豫了再犹豫，“去他妈的。”然后把药片扔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好，非常健康，只要好好锻炼，好好吃饭便不会有问题，不需要药物的干涉，药物只会让他更加虚弱，他坚定地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