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鱼落雁的世界

王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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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人生总有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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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悉心地照顾着生病的梁晨鱼,大半夜她跑到药房为他买药,他吃下药后,她为他擦额头降温,尽管他身体烫得要命,他还是不住地颤抖着,他说他冷,于是Lucy便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就如同他抱着白落雁那样,他在她怀里睡着了。

事情总是这样,她望着他,他望着她,而她,至少在此刻,没有望着他。

几个小时后,Lucy醒了过来,他摸了摸梁晨鱼的额头,他仍然烫得要命,于是Lucy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为她退烧时候的情景,母亲用白酒为她擦拭全身,很快地她便退烧了,如此珍贵的记忆,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会勇敢地打开记忆的大门让它浮现出来,她是真的急了。

她迅速起身到客厅里搜寻到了一瓶白酒,她不用费力地回忆,母亲双手搓动白酒的样子自动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于是她学着她脑中的景象,揭开被子,为梁晨鱼脱去衣服,恍惚中,梁晨鱼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有一个女人,那女人没有具体的形象,那女人瘦弱、急切却很有力量,女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温柔极了,“我给你擦擦酒,咱们温度就能降下来了。”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他试图睁开的眼睛便又闭上了,他无力的手也不再推开她,他的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里不住地往外流,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妈妈,我疼。”

Lucy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安慰他,“马上就好了,擦完酒精就好了,等白天咱们就去医院。”

他还不住地嘟囔着,“小白,我冷。”

Lucy并不费力地去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她一心一意地帮他把裤子也脱下来,那时的他只是一副脆弱的肉体,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跟她一样,也跟她一样,他们都那样脆弱,对疾病和生活带来的意外毫无还手的能力。

Lucy把白酒倒在手掌里,用手心搓一搓,然后从梁晨鱼的胸前到脚趾揉搓着,她用力地仔细地搓动着他的皮肤,白酒的气味浓重,她觉得她都要晕厥过去了,可她仍然坚持着,她屏住呼吸,时而转头过去呼吸一大口稍微清新一点儿的空气,然后她再反复地往手掌里倒上白酒,反复地搓动他的皮肤,正面、反面,一处不落,她那样虔诚,那样认真,她不明白她自己每一步动作的来源,也不知道自己每一步动作的归宿,她就是按照她脑中的形象做着同样的动作,最后她满头大汗,她心满意足地为他穿好衣服盖上被子,然后又抱着他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那时,她头脑里根本没有对错的观念,她只是觉得她该如此,她只是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

Lucy的爸爸曾大骂她是个不懂得感恩不懂得照顾别人的自私鬼,看来,事实并非如此。爸爸眼里的Lucy只是他头脑里的她,而真正的Lucy也许要比所有人想象地要无私得多。

Lucy睡着时天边已经泛白,她精疲力竭,但睡梦中的她很幸福,嘴角泛着满意的微笑。等她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她揉了揉眼睛,屋子里仍一片漆黑,她猛然意识到身边还有病着的梁晨鱼,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下了床,把窗帘拉开一半,让阳光透过玻璃打进来,她再次回到床边,再次把手伸向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还好,温度降了下来,她很满意。于是她悄悄地去浴室洗了澡,悄悄地订了餐,悄悄地取了餐,她把皮蛋粥、蒸饺和几样儿小菜摆好后再次来到床边,她再次温柔地呼唤他,“小鱼,醒醒,起来吃点儿东西。”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呼唤而醒过来,她把手放到他脸颊上,轻柔地抚摸着他,她接着呼唤他,“david,醒醒好吗?吃点儿东西我们吃点儿药之后再睡好吗?”他仍然一动不动,她加大了力气,轻轻地拍他,摇晃他,可他就是没有反应,她慌了,她用力地摇晃他,“梁晨鱼!你醒醒!林深,你醒醒!你醒醒呀!”她急了,她的动作越用力,她心里越慌张,她把手指放到他的鼻孔下,她静静地等候,她又趴在他的胸口,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尽管气息很微弱,尽管心跳也很微弱,但好在,它们都还在,她哭着推搡他,他就是没有反应,最后她猛地停住了哭泣,冲出房间,猛砸白落雁房间的门,“白老师!你在吗?我是Lucy!miss白,开开门啊,你快来看看梁晨鱼怎么了!”她一边敲门一边哭泣,可此时的白落雁也正昏迷不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越敲越用力,疯狂地咒骂她,疯狂地哭泣,她没能把白落雁房间的门敲开,却敲来了酒店的大堂经理,大堂经理安抚着她的情绪随她回到了梁晨鱼的房间,“女士,您别慌,我帮您叫救护车。”Lucy越来越慌张,抽噎个不停,大堂经理不住地安慰她,“小妹妹,别怕,您来跟救护人员讲一讲情况,只有您冷静下来,医护人员才能快速地了解情况。”

在大堂经理的安慰下,Lucy接过电话,跟医护人员讲了情况,酒店里的医生也迅速赶到了,Lucy死死地拉着大堂经理,最后几人一同把梁晨鱼送往了医院。

医生火速帮梁晨鱼做了身体检查。最近不同的医院已经收治了很多同样症状的病人,有人怀疑这些病人感染了新型的病毒,医护系统里传起了风言风语,怀疑者建议医院对这些病人进行隔离治疗并呼吁传染病学专家尽早介入,可更多的人认为怀疑者大惊小怪,并及时阻止了“谣言”的传播,“造谣者”也接受了那些“更多人”下达的处罚,没人敢再说什么。

梁晨鱼和白落雁都被当成流感病毒感染者而接受着抗病毒治疗着。确实,那些与他们同症状的病毒感染者中,有些人在接受了几天常规的抗病毒治疗后便“痊愈”了,行状与正常人无异,于是他们便出院回家了;有些病患的症状确实比较严重,他们昏迷不醒,紧接着便被检查出了严重的肺炎、支气管炎等各种疾病,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开始回头去翻看那些被删去的有关“谣言。”

打了一天吊瓶后,梁晨鱼终于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坐在病房里办公的Lucy兴奋地起身走到病房前。

梁晨鱼环顾四周,眼睛转了转。

“你生病了,这儿是医院。”Lucy立刻解答了梁晨鱼的疑惑,“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梁晨鱼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觉得吞了刀片一样痛苦,他微微点头,Lucy立刻转身倒了杯温水并把吸管插到水杯里再把吸管放到他嘴里,温水滋润了他的喉咙,他觉得好过了一些,可他仍旧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每一次吞咽都如同把锋利的刀片吞到喉咙里,那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喉咙这个器官的存在,感受到了身体的脆弱。他想问Lucy白落雁知不知道他病了,他想问她白落雁为什么不来看他,他也想问她白落雁现在怎么样了,他有好多关于她的疑问,可他既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也无法那么赤裸裸地伤害Lucy,于是,他又昏睡了过去。

夜间,Lucy回了趟自己的家洗漱了一番,又回了一趟酒店,当时走得急,梁晨鱼的东西都没有带上。她回到酒店,整理一下梁晨鱼的手机、证件和衣物,把它们打包后准备带到医院,整理完后,她猛然想到了隔壁的白落雁,没想起来还好,可一旦想到,良心便开始折磨她,她内心的两种声音拼命地撕扯着,她无法抉择,只能任由它们胡乱地纠缠斗争,最后她说,“不管了!”于是她走到白落雁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她其实不希望有人应答,不希望有人为她开门。可人的惯性很有趣,没人为她开门,她有点儿不耐烦也有些生气,她便用力地敲了敲门,用过力之后她嘟囔了一句,“真的没人呀!我可是要告诉你的,你不在家,我可没办法了。”她仿佛很满意,不过临走之前她为了安抚自己那时而微弱时而强大的良心,她做了最后的努力,她又敲了敲门,果然,没人应答,“这回我可真走了,不管了!”于是她带着梁晨鱼的东西再次回到了医院。

把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她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后并没有立即下车,她又犹豫了,一阵犹豫过后,她拿起梁晨鱼的手机,熟练地输入了开机密码四个0,接着给白落雁发了一条微信,“我是Lucy,david感冒发烧了,现在在人民医院住院,病情有些严重,他还在昏睡,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您一声儿。”

她觉得她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她走回病房,梁晨鱼还在昏睡。其实她并未觉得梁晨鱼的病情有多么重,她没那么焦急。她拿着梁晨鱼的证件为他补办了手续,她忙前忙后,正当她忙完一切后,梁晨鱼的手机响了,她心一惊,以为是白落雁,可她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国外的手机号码,她犹豫再三还是接起了电话,电话内容让Lucy感到焦急,她多么期望梁晨鱼能赶快醒来,这样她才能把内容转达给他。她把东西放好,坐在梁晨鱼的病床前焦急地等待着他的苏醒,她觉得人生真的太令人为难了,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没有一件那么容易。难道人生不能只是一条直路吗?就算那不是一条坦途,她也觉得会好过一些,原来童话故事里的两个小人真实不虚,他们时不时地就会出现,不,他们一直存在,一直在打架,一直在斗争,而每个人都被他们折磨得精疲力竭,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一刻不停歇地做抉择,所以人们才会觉得疲劳吧,因为人们总得成为偏袒者,不是偏袒小黑人,就是偏袒小白人,没有公平,也没有正义,只有选择,以及选择后的后果,而那后果便是人们的命运,没有人能逃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Lucy就这样胡乱地思索着,思绪如断线的风筝,风时而大时而小,吹得风筝不见了踪影。她忍耐不住了,她轻轻地呼唤梁晨鱼,“小鱼,小鱼,好点儿了吗?”她轻轻地推动他,“david,能听到我说话吗?”

梁晨鱼咳嗽了几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苏醒让Lucy感到兴奋。梁晨鱼又空空地吞咽了一下,干燥的空气剐蹭着他的喉咙,他难受极了,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水。”

Lucy立刻转身倒水帮助他喝了几口,他真的懂得了:水确实是生命的源泉。他从未觉得水如此重要。Lucy转身放好水杯,吞吞吐吐地说道,“小鱼,嗯,你觉得好点儿了吗?”

梁晨鱼微微点点头,缓慢地咧开嘴角,苍白的皮肤和短时间内暴瘦后凹陷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如同电影里的吸血鬼一般。

“能听清我说话吗?”

梁晨鱼再次点点头,“能!”他努力地发出声音。

“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急啊。”

他惨淡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怎么了?”他那嘶哑的声音里透露着紧张。

“刚刚你家人打电话过来,说你爸爸生病了,情况不怎么乐观,希望你能立刻赶到你爸爸那儿。我跟他们说了你也生病了,病得还挺重。”

梁晨鱼猛地坐了起来,Lucy吓得赶紧上前扶住梁晨鱼,“你别急啊,你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自己还这么虚弱。”

他不听Lucy的劝阻,双腿已经踩到了地面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虚弱,双腿就像消失了一般,要不是Lucy紧紧地抱住了他,他非得狠狠地摔到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他就那么靠着Lucy静静地站着,Lucy吃力地承载着他,他等待着等待着,双腿渐渐有了力气,那大概是他精神的力量。

“帮我买张机票,再把我送到机场吧。”他的声音嘶哑又虚弱。

“可是你太虚弱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飞行。”

“我能,求求你了。”

他的哀求让Lucy心碎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他,此刻的他,从里到外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是刚刚拼凑好的陶瓷花瓶,一个呼吸、一声咳嗽都会摧毁他。Lucy知道,如果他的父亲真的有个闪失,他没做努力的话他会后悔一辈子,于是她咬牙订了两张飞往英国的机票,又拖着沉重又脆弱的他上了飞机,她真的做到了仁至义尽,这一次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为自己请了一周的假,她带着他消失了,她不再有义务通知任何人,包括白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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