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突然熄灭，俩人同时慌张地抬头朝天花板的方向望去。
“看来没人会来了。”白落雁率先开口，“躺下睡觉吧。”
“嗯，还挺幸运。”梁晨鱼回应着。
“幸运什么？”白落雁在黑暗中铺开被子。
“没有别人呗。”梁晨鱼也在黑暗中摸索着床铺躺下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幸运、他们以为的幸运之神的眷顾不过是李健的又一杰作。李健在帮白落雁订车票的时候已经推算到了全局，他提前走了两步，偷偷订下了软卧车厢内的四张车票。欧阳青问他，“万一梁晨鱼没发现白走了呢？就算他发现了没追上呢？那你那几张票不是浪费了吗？”李健摇了摇头撇了撇嘴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骄傲地回答他，“你呀，你呀，懂不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再说，我是谁，我早就看穿了一切，我料到小鱼一定会追上去，你不懂，你还太年轻。”李健得意极了，“再说，就算小鱼不追上去，那我这钱也不算浪费，就算给白买个安全，一个女孩子要是碰到三个男的多不安全！”欧阳青脖子往后一斜，“我还真是小瞧您了！想得真周到！服了！”欧阳青双手抱拳给李健鞠了一躬。
火车沿着铁轨前行，来回晃动，月光穿透车窗玻璃，洒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梁晨鱼枕着胳膊脸朝着白落雁的方向，他看着白落雁裹在被子里的背影。
“你真的打算回老家再也不回来了吗？”梁晨鱼低沉地说。
白落雁没有转过身，幽幽地回答，“如果是呢？”
梁晨鱼沉默了，他望着她的背影，刚刚的喜悦一下子散开了，白落雁轻轻地转过身，在月光下，两人探索着彼此的目光，火车的车轮还在铁轨上奋力前行，钢铁相互撞击发出轰隆声。
白落雁重复了一遍，“如果是呢？如果我要在老家安定下来呢？”
梁晨鱼沉默了良久，为难地回答，“那我来陪你。”
白落雁嘿嘿地笑了。
“你笑什么？你不信？”梁晨鱼急了。
“你真可爱！”白落雁宠溺地说。她向着梁晨鱼的方向伸出手，梁晨鱼握住这只第一次主动伸向他的手，至少这一刻，他真诚地认为他会追随她到天涯海角。白落雁说，“我回老家盖个房子，那种大大的房子，院子里种满蔬菜、鲜花，四周种满樱桃树。”
“房子里有我吗？”梁晨鱼问。
白落雁想要松开梁晨鱼的手，但梁晨鱼死死地抓住了她。白落雁沉下心来说，“我还没资格过这种生活。”她渴望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是她的心还不安稳。她不知道，尽管梁晨鱼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尽管他才20岁，但他的心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荣辱沉浮，他不再渴望比他的哥哥更优秀，也不再渴望比他的爸爸妈妈更成功，他甚至不渴望建功立业，只渴望有人可以爱，渴望有人爱他，他渴望一个温馨和美的家庭，他不怕肉体的苦，他更怕心灵上的孤寂。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陪你过这种生活。”梁晨鱼坚定地说。
白落雁又嘿嘿地笑了笑，“你才20岁！”她不是不信他的真诚，她信。但就如许丽说的那样，“人长大了就会往自己的位置上找。”她知道他只是太年轻，就跟她自己一样，还不知道生活的真实面貌，而太美的承诺总是因为太年轻。她又说，“我回家只是为了给奶奶过生日，也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朋友，是不是李健跟你说什么了？”
梁晨鱼叹了口气，“李哥说得你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白落雁温柔地笑笑。
“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不过”梁晨鱼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回去我还得好好感谢李哥。”梁晨鱼也温柔地笑了。
月光下，两人被照亮的轮廓都那样温柔美好，他们就那样享受着这美好和甜蜜，困意袭来，在疲惫中他们手牵着手渐渐睡去，睡眠也深沉温暖，彼此都不舍得松开对方温暖的手。
月亮隐退，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穿透车窗打进来照在两个幸福的孩子的脸上，也照在那紧紧相连的手上。白落雁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男孩儿清朗俊秀的面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静静地看着他，用眼神勾画着他清晰的轮廓，她的目光灼热，他感受到了那炙热，眼珠在眼皮的保护下微微眨动，眼皮也跟着颤动，白落雁下意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她屏住呼吸。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女孩儿纯净可爱的面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也静静地看着她，他等这一幕等了好久了，他也用他炙热的目光勾画眼前这个他寻觅了许久的宝物，他轻轻地用拇指抚摸她手上细嫩光滑的皮肤，指尖酥麻，这种酥麻让他觉得安心，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梦。梁晨鱼指尖的酥麻可没让白落雁安心，他的抚摸里带着电流，让她全身酥麻，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梁晨鱼不准，他拉回了她想抽走的手，白落雁睁开眼睛，俩人四目相对，梁晨鱼满眼爱意地看着她不说话，她害羞极了。
白落雁再次尝试着抽出手，梁晨鱼又紧紧地攥住了她，“手都麻了。”白落雁娇羞地说，“看看几点了，快到站了吧。”
“不想看，就一直这样吧，挺好。”梁晨鱼撒娇地说。
最初的浓情蜜意总是让人难舍难分，让人欲罢不能，让人心醉神迷，超越世间一切物质享受。
梁晨鱼的出现真的让白落雁感受到了世间的美好，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不曾出现过，一路上他拖着行李箱，牵着她的手，拦出租车，过马路时要把她搂在怀里，她像个完全不能自理的小朋友一样，她想起了爸爸。白落雁突然意识到，她一点儿都不讨厌与他的肢体接触，其实她早该意识到了。
她前男友总是说她硬邦邦得像块木头一样，她总是躲避他的触碰，她不喜欢跟他牵手，也不喜欢他总是黏在她身边，他总是嫉妒她身边那些跟她黏在一起的女孩子，更嫉妒李健和欧阳青，因为她们可以任意搂住她。他曾说过，“你跟他们要比跟我还亲近，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他们重要吗？”他也说过，“你不会是个同吧？我看你跟女孩子手牵手胳膊挽胳膊倒是快乐得很，怎么跟我就那么难！”她反思过自己，但她觉得她是爱他的，不过她就是在生理上有道坎儿。自从那件事儿后，她更讨厌有男人跟她有肢体接触，她本能地厌恶他们，每次与他们握手，她都要强忍住恶心反胃的感觉，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可心理医生也没能医好她，她甚至还尝试过催眠，可她无法被催眠，催眠师说她的自我意识太强大了，她的潜意识抗拒被探索、被触碰，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钢铁般牢固的城堡，谁都无法入侵，也许是她太缺乏安全感了。可自从她认识梁晨鱼起，她就不讨厌也不抗拒他的肢体接触。
俩人坐上出租车，车从那小小的车站前等候乘客的一排排的出租车里冲了出来，与北京相比，小城市的道路看上去窄了许多，道路两旁的建筑也新旧不一，有些楼房摇摇欲坠，可往前走多远就有新楼拔地而起。没过多久，车子就驶上了那座大桥，那座她曾想从上一跃而下的大桥，那座她与梁晨曦命运般相遇的大桥。她出神地望着大桥，车子行驶得很快，她不住地回头看向桥下那长椅，那一夜的回忆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要是他没放弃多好啊！”她这样出神地想着。
“看什么呢？”梁晨鱼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后看。
“曾经跟一个很帅气的哥哥在桥下边烤火边喝酒度过了一整夜，很怀念。”白落雁幸福地回忆着。
“很帅的哥哥？有我帅吗？”
“嗯，比你帅一点儿吧。”白落雁故意地说。
“你把他找来，我看看。”梁晨鱼满是醋意地说。
白落雁默不作声。
“逗你玩儿呢，这怎么还生气了？”梁晨鱼哄她说，“我跟你说啊，你不知道吧，我来过这儿一次，要不说咱俩有缘呢，你知道吗？我奶奶家在这儿，她在这住了一辈子，我爸也是在这儿出生的，后来才被我爷爷接到北京的，你看，咱俩有缘吧。”
白落雁不说话满脸笑意。
“不是，你笑什么呢？这还不算有缘分吗？要不我说，你跟我就是命中注定。”他天真地说。
司机师傅听了梁晨鱼的话，心想：年轻人就是什么都敢说，多可爱。于是司机师傅嘿嘿地笑起来，白落雁用胳膊肘碰了碰梁晨鱼，跟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什么都说。
“哦，对了，你说给奶奶过生日，我什么都没买呢，咱们先去买点儿东西吧，我第一次见家长不能空手去啊。”梁晨鱼紧张地说。
“我都带啦！”
“不行，你带是你的，我不能空手上门，第一次看奶奶，怎么也得给老人家买点儿东西，那是我的心意。”
于是白落雁不得不让司机师傅先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大超市，梁晨鱼见什么都要买，水果、糕点、鱼肉蛋奶，什么贵买什么，白落雁拉着梁晨鱼，“别买了，奶奶年纪大了，吃不完这么多东西！”
“那给奶奶买套衣服？”梁晨鱼从一种狂热中进入到另一种狂热中。
“我给奶奶买了！”白落雁很无奈，“不然这样，咱们先去，奶奶那儿缺什么咱们明天再出来买。”
两个人再次坐上出租车时，白落雁只能坐在副驾驶上，而梁晨鱼和一大堆东西坐在乘客座位上。城市的路段还算宽敞，车子也多，随着车子的行驶，路越来越窄，车也越来越少，车子穿过一大片正在建筑中的楼群，驶进了村庄。“欸？我奶奶家也是这个村子里的！”梁晨鱼打开车窗头微微探出去一些，他四处张望，越看越熟悉，“真的诶！我奶奶家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右转那条街里面。不会吧！”他把头收回来激动地拍白落雁的肩，“真的！真的！我没骗你！这也太有缘了吧。”
白落雁偷笑，她心想：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缘分不止于此。
车子到街尽头按照梁晨鱼刚刚指的方向右转了，梁晨鱼不说话了，他就眼看着车子离他奶奶家越来越近，当白落雁指引着司机师傅把车停下来时，梁晨鱼彻底惊呆了，因为出租车恰恰停在了两个奶奶家中间的位置。梁晨鱼急着推门下车，他几步走到那个他只来过一次的小院子，院子里依旧铺着红砖，整洁而漂亮，他几步走上前，门上还挂着那把他看着爸爸亲手挂上去的蓝色小铁锁。他又急匆匆跑出来站在院子门口，脸对着白落雁手指着院子里，“这是我奶奶家，真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落雁招手，“你快过来搬东西，司机师傅还等着呢！”
梁晨鱼几步跑过来先把后备厢里的行李箱抱出来，又半个身子钻进出租车里把他买的东西搬了出来，他一边搬嘴里还一边嘀咕，“你怎么这么冷静，我说真的，上次我奶奶去世我跟我爸一起来的，这真是我奶奶家。”
白落雁有心逗弄他，所以她不理他，她搬起一箱车厘子走进奶奶家的院子里，她头也不回，她急于去见奶奶，她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那熟悉又陌生的木门，她往里探头，一脚越过门槛踏进水泥铺就的地面，她试探着往里走，透过里屋木门上的玻璃，她看到昏暗冷清的屋子里奶奶正盖着小被子睡觉，电视机依旧百无聊赖地响着，播放着那些没人注意的广告，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往里走了几步，奶奶觉察到有人来了突然睁开眼睛，白落雁轻轻地说，“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还没清醒过来，“谁呀？”奶奶说着一手撑着炕慢慢地起身转过头来。
“奶奶，我回来了，我呀！”说出我的时候，白落雁眼眶一下子红了。
“大雁子回来啦！”奶奶认出了白落雁，一下子满脸喜悦，腾地坐了起来，动作利落得像个年轻的小姑娘，奶奶重复了一遍，“大雁子回来啦！”奶奶摸索到遥控器赶紧把电视关上了，“快来，快来，奶奶看看！”
梁晨鱼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冬季御寒的塑料大棚里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门，站到白落雁身后，开朗地喊了一声儿，“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