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鱼上车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梁敬峰和许丽接到了梁老爷子的通知也急忙往回赶。
离别墅挺远的时候，出租车就被拦下了，梁老爷子的司机早早就等在那儿，梁晨鱼上了梁老爷子的车，一路坐到别墅门口。一进门，梁晨鱼看到梁老爷子正坐在一楼客厅那有年头儿的红木椅子上喝茶，梁姥爷子一看梁晨鱼回来了赶忙起身，满脸堆笑。
这梁老爷子平时吼一嗓子能把人心吓成八瓣儿，就随便看你一眼，你也不敢喘口大气儿，可老爷子一见孙子，眉开眼笑，满脸慈祥。以前梁晨曦还在时，梁老爷子还没这么慈祥，依旧说一不二，不怒自威，可人是禁不住年岁的洗礼的，梁晨曦的走给老爷子的打击挺大，瞬间那固执的秉性就被打倒了一半儿，加上去年小儿子又患淋巴癌去世，老爷子剩下的那一半儿戾气就也被消磨殆尽了。没事儿的时候，梁老爷子自个儿总是反省自己的这一生：前半段儿走得不易，整天穿梭在枪林弹雨里，但他坦坦荡荡，痛痛快快；后半段儿走得嚣张了，跌跌撞撞。老爷子自己也总是暗自叹气，作孽啊！
当初梁老爷子还真是没想到梁敬峰能做到那个地步，也没想到梁晨曦能那么决绝，他总是觉得，人生路上连腥风血雨都不值得一提，更何况是那些鸡毛蒜皮，人活着，摔倒了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接着往前走，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情情爱爱在他眼里算个屁，可没想到，就是他眼里的屁把他宝贝孙子逼上了绝路，更确切的说是他自己把他宝贝孙子逼上了绝路，作孽啊！人啊，就是那么个物种儿，不让你活的时候，你从来不会想到死，当年小日本儿做了多少孽，你看谁因为欺侮放弃了！可真把这些障碍扫清了，有些情情爱爱，有些鸡毛蒜皮他还真就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谁也别笑谁，咱都一个样儿！
“我孙子回来啦！”
“爷爷！”梁晨鱼也挺热情，挺乖巧。
打小儿梁晨鱼就跟爷爷挺亲的，梁晨鱼小时候儿一直把爷爷当英雄来崇拜，后来梁晨曦出了事儿，梁晨鱼也不是没恨过梁老爷子，那时候他谁都恨，可爷爷在他面前服软了，老泪纵横地跟他道歉，他心里也矛盾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这个英雄爷爷。再后来，看着日渐憔悴的梁老爷子，他也就释然了。再说，事儿毕竟不是梁老爷子亲手造成的，而且在梁晨鱼的观念中，父母才是应该对孩子负责的人，所以他也就没那么多恨了。人的恨也是有限的。
“吃饭了吗？”梁老爷子关切地问。
“还没！”梁晨鱼天真地答。
“那个小李，快，开饭！”梁老爷子热切地说。
“叔叔，不等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吗？”警卫员小李壮着胆子问。
“等什么等！没看我孙子还没吃饭吗！”说着老爷子拉着梁晨鱼往餐厅走。
“小鱼啊，学校住得还习惯吗？最近学习紧张不紧张啊？上次你说你干吗去了？”老爷子不停地给梁晨鱼夹菜，“这鱼好，白天刚送来的，你小时候儿不是最爱吃这鱼了嘛！”
“住得惯，我在学校外面租了间房，条件挺好的。爷爷，你也吃！爷爷，我跟您说个事儿，一会儿您得帮我。”
“什么事儿？”梁老爷子宠爱的眼睛发着慈祥的光。
“就上周吧，李子去上海比赛，他非得让我陪他去，我要是不去他心里没底儿，没办法，我就陪他去了，顺便儿又在上海玩儿了一周，我光想着跟您汇报了也没跟他俩说，我估计一会儿他俩得数落我。”
“成，那是得去，好朋友有求于你，人得讲义气，去得对。爷爷帮你挡着，玩一玩儿怕什么！小李子去比什么赛？”爷爷宠爱地说。
“李子不是游戏打得特好嘛，就参加了个职业队，特别牛！”
“这打游戏都有队啦？打游戏还用比赛？”
“嗯，现在人游戏打得好的都参加职业队，就跟足球篮球比赛一样，打得好的还能代表国家去比，赢了也是为国争光，毕竟现在科技实力很重要啊，爷爷。”梁晨鱼乖巧地说着。
“科技重要，科技强国啊！爷爷支持，爷爷得向你学习。”
爷孙俩正聊得不错，梁敬峰和许丽回来了。
“叔叔，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了。”
梁老爷子也没动。
梁敬峰和许丽虽说是离婚了，但许丽还是隔三差五地往梁家跑，梁老爷子也默许了。虽然梁敬峰和许丽在感情上倒是没什么瓜葛了，但有孩子在，而且生意上也有许多牵连，感情可以断，钱不能断，许丽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所以她对梁老爷子一直很顺从，叫法上也没改，“爸”叫得可一点儿不含糊，梁老爷子也默认了这种没法子说清楚的关系。
“爸！我们回来了。”许丽人未露面声先到，热情有礼。
“吃饭了吗？”梁老爷子这语气不咸不淡。
“吃过了，您慢慢吃。”许丽含着笑，笑里仿佛藏着无限的尊敬，尊敬里也有几分畏惧。
“你们先过去坐吧。”梁老爷子脸色一沉。
梁敬峰和许丽对坐在客厅里的两侧，谁也不说话。
许丽眼前的梁敬峰还是那个眼神儿深邃的梁敬峰，棱角分明的五官，打理得精致的头发，一身西装笔挺，完美地展现出那双大长腿。梁敬峰是充满魅力的，蓝色的瞳仁儿往往能让人沉迷，当初许丽就是被这一双勾人的眼勾到无法自拔。梁敬峰的母亲也就是梁晨鱼的奶奶是个俄罗斯美人儿，难怪说梁晨鱼长得有股子奶油味儿。经过些岁月，梁敬峰倒是没显老，只是更加温文尔雅，更加深不可测。
梁敬峰对面的许丽一身职业装，身材保持得还是那么好，姣好的容颜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大大的眼睛，丰润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下巴还是尖尖的，江苏女子的温婉里还透着些霸气。许丽年轻时挺野的，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说一不二，颇有些女将军的气质。许丽家里祖上就是富商，到他父亲这一辈儿，买卖做得更大，但有钱还得有权来趁着。那时候许丽辞掉老家的工作，不顾家里的反对只身一人来北京闯荡，被梁敬峰看上，俩人也曾爱得轰轰烈烈，后来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又离了婚。可他们怎么就忘了自己年轻时那点儿心气儿呢！
这边梁家爷孙俩还在吃饭。
“爷爷，我还得跟您商量个事儿。”
“你小子！”梁老爷子的脸上又堆起笑。
“我不想再回英国了，那地儿我住不惯！再说现在国内的大学也挺好的，不比国外的差，您说是不是？”
“这好啊！本来我就不待见你去英国这事儿，咱中国不是挺好的嘛！也不用非得喝那洋墨水儿，现在洋人都上赶着往咱们这儿跑呢！”
“那这事儿我可就交给您啦！”
“交给我！”
“还得我爷爷！通情达理有远见！还有，爷爷到时候我赶紧找个姑娘结婚生子，给您老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天天守您身边儿，您说好不好！”
梁老爷子一听这话，那美满幸福的画面已经像电影儿一样在脑子里滚动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梁晨鱼可真是把每个字儿都说到梁老爷子的心坎儿里去了。
说完悄悄话，爷孙俩也来到客厅，见状，许丽赶紧站起来，恭敬地看着梁老爷子，梁老爷子还是往那有年头的红木椅子上一坐，梁晨鱼坐梁老爷子边儿上。
“坐吧，小许！”
许丽坐到梁敬峰旁边儿。
“爸，上周晨鱼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周没上学，这哪儿成啊，说不上学就不上学，您也说说他。”许丽好像有点儿撒娇似的。
“这事儿啊，小鱼早就跟我说了，他陪老李他孙子打比赛去了，我同意了。”
梁老爷子一句话噎得许丽也不敢再说什么。
“跟您说啦，说啦就成。”
“小峰，这次你再去英国就别带着小鱼去了，你自己去哪儿我不管，我孙子你得给我留北京。”
“那小鱼得上大学啊！”许丽一听急了，她倒也希望梁晨鱼留在北京，可梁晨鱼的学校都申请好了，就等着入学了，况且梁晨鱼原本就在英国上的高中，回来又上的私立学校，国内的高考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况且许丽觉得咱国内的大学跟人英国的没法比。这些情况许丽没说，而是看了梁敬峰一眼，梁敬峰心领神会，把情况跟梁老爷子说了。
“这事儿你们不用担心，小鱼说了高考他没问题，就算有问题，我安排！”梁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
听梁老爷子这么一说，梁晨鱼心里乐了，给爷爷续上茶，又捶了捶背。梁敬峰也没说什么。许丽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她不准备当着老爷子的面跟梁晨鱼谈判，她觉得她有招儿治梁晨鱼，到时候梁晨鱼还得乖乖去国外，去英国去美国都行，反正不能浪费大好前途，到时候回来继承家业。俩人又坐了会儿就走了。梁老爷子打算让梁晨鱼在家里住一晚再回，可梁晨鱼心里惦记着白落雁，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白落雁跟李健和欧阳青吃完饭，准备去簋街那边儿的小剧场听个相声。上大学的时候三个人总去，掐指一算，距离仨人最后一次去已经好几年了，再说了，李健和欧阳青以前就是因为白落雁喜欢听相声才陪着去的，白落雁一走，这三年李健和欧阳青再没去过。
他们仨快吃完饭的时候，梁晨鱼给白落雁发了好些信息，让白落雁不用担心许丽和学校了，白落雁只回了一个，“知道了。”欧阳青结了账，三人正往外走，梁晨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白落雁在哪，什么时候回。梁晨鱼正坐在梁老爷子的车上，一听说白落雁刚吃完饭就吵着无论如何都要来凑个热闹，还说有好消息要告诉她，白落雁一听，就问了问李健和欧阳青的意见，那俩人斩钉截铁地说不听相声了。李健和欧阳青很期待见一见这个小少年，那天在KtV欧阳青先走了而李健喝多了，这次机会俩人都不想错过。俩人摆着一副娘家人的姿态，“那我们可得会会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美少男穷追猛打我们白，是不是？”李健向欧阳青使了使眼色。于是仨人移步到旁边的咖啡厅去等梁晨鱼。
过了一个多小时，梁晨鱼终于到了，梁晨鱼一下车就冲玻璃窗里的白落雁挥手。李健和欧阳青一看那车，脸色立马就变了。
“小白，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少爷！”欧阳青满脸担忧。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欧阳青没往下说。
“我也没怎么着啊！不跟你俩说好了。”白落雁说。
上次仨人聚会，在欧阳青家，仨人又多喝了点儿酒，喝完酒白落雁就毫无掩饰地把学校里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跟上学的时候一样儿，什么都不保留。
这要是搁以前，欧阳青和李健肯定兴奋着呢，豪门少奶奶这样儿的称呼早就招呼上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白落雁再禁不住打击了，俩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别说你单单是一平民小女子，你还是一大龄女教师，人家还是个学生，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人家要是想动你一下儿，你怎么没得都不知道。李健和欧阳青心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话，但都没法说出口。一方面，听说白落雁总是提起那个叫梁晨鱼的人，俩人都挺高兴，他们是真怕白落雁就那么不痛不痒地活着，而且，最近白落雁的状态明显好了起来，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另一方面，这种超乎伦理的感情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有点儿坎坷倒是不怕，就怕最后来个玉石俱焚，尤其这小子还出生在这种家庭，想到这儿，欧阳青面有难色，猛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欧阳青脑子里，那个老男人栽跟头的事儿可能跟这小子有关。
梁晨鱼让司机先走了，跑进了咖啡馆。
“梁晨鱼！”白落雁招呼他，“这是我班学生梁晨鱼，这是我好朋友欧阳青，李健！”
“李哥，青哥。”梁晨鱼热情礼貌地跟李健和欧阳青打招呼。
“你好！”李健和欧阳青看着这阳光帅气的小伙子，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俩人都笑了笑，多少有点儿尴尬。
梁晨鱼倒是挺放得开，一副这里面他最大的姿态，李健和欧阳青更尴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快三十的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又都看了白落雁一眼，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原本的八卦之魂一下子燃烧不起来了。
白落雁看着他们三个人觉得很好笑，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梁晨鱼，家里没怎么你吧？”白落雁其实最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没有，还能怎么我。对了，你们不是要去听相声吗？一起去呗，我请客。”梁晨鱼说。
“我们去也轮不到你这个小朋友请客啊。”白落雁随口一说。
李健和欧阳青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原本李健还给白落雁编出好些小说情节，可真到眼前了，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们多希望梁晨鱼是一个年纪合适、稳重让人信任的大人啊，他们多希望白落雁可以找到那样一个依靠呀，她需要那样一个人。这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不得。这四个人只能尴尬地聊一些有的没的。
“行啦，不早了，你俩先回家吧，我们也回学校了。”白落雁看出了李健和欧阳青的难堪。
李健和欧阳青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巴不得赶紧走，他们坐那儿真是尴尬极了，俩人不准备接纳这个可能会给白落雁带来伤害的孩子了。随后四个人在咖啡馆儿门口儿打了三辆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
下了车，梁晨鱼把自己不去英国的消息告诉了白落雁，白落雁没说话。白落雁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在白落雁心里，梁晨鱼和她总是要告别的，尽管她现在确实有点儿不舍得，可她早就把不远的离别当做必然会来的时刻，那样，她就不用逃跑，不用怕自己越界，不用面对梁家人和整个世界的指责，不用披荆斩棘去守护梁晨鱼，梁晨鱼也不会那么难过，时间久了，两人顺理成章地就会各奔天涯，跟所有分别一样，最好在她还没深陷其中之时，然后她又可以自私地活着了。不过这些还都不是她所畏惧的。
白落雁已经陷进去了。
“你怎么不高兴啊？我不走不好吗？你希望我走啊？我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你这么绝情吗？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我不信！”梁晨鱼跟着白落雁进了屋子，他一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机把话说开，于是他把正往屋子里走的白落雁一把拉住拽到了沙发上，白落雁两只手被他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两条腿被他的左腿压住，白落雁被梁晨鱼的气息环绕着，尽管她故作镇静，但是心跳的声音骗不了人。
梁晨鱼半晌没说话，空气在整个屋子中振动，跟白落雁心跳的节奏一样，梁晨鱼暗喜，他邪魅地笑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极为真诚，“我已经成年了，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是认真的。”他说一说，停一停，白落雁的心跳声儿和逐渐变红的脸蛋儿让原本急切的梁晨鱼掌握了主动权，他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顾忌师生这层身份，那你等我毕业，没有多长时间了，这样我们就不再是师生了。我能等。我也可以换个学校，但是我觉得你不希望我这样做，那我希望你也能给我点儿时间。”他又停了停，等白落雁的反应，接着他说道，“身份这东西本来就都是假的，被身份束缚住太蠢了。你想，如果你在别的地方上班，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不是你的学生，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对不对？”梁晨鱼又看了看白落雁，白落雁依旧没说话，他于是继续说道，“你还担心什么？担心我得上大学，我不能工作？这点你只管放心，我随便炒炒股，做点儿游戏也够活，钱你不用担心，小爷别的不会，赚钱可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他说着把脸慢慢凑近白落雁，白落雁的耳朵已经烧成了晚霞，他又温柔又咄咄逼人起来，“你就是觉得我年龄小，对不对？没有安全感？如果是这个，那我没办法说什么，这个需要你拿出点儿勇气，试试看，这个是我唯一不能掌控的事情，如果这对你来说是个障碍的话。”
梁晨鱼停下来，观察着白落雁，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近，白落雁几乎无法呼吸，她更无法说话，她羞怯、紧张，怦然心动！
“你好好想想！想好给我答案，虽然我着急，但是我能等。”说完，梁晨鱼松开白落雁潇洒地走了，“我哥跟我说‘人生就是个游戏，对自己真心，在世界里冒险，他说他懂得太晚了。’”梁晨鱼说完，门卡塔一声关上了。
梁晨鱼有那么点儿故弄玄虚的意思，但实际上他也紧张得不得了。
门关上后，白落雁才回过神来，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来过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脱衣服，她全身发烫，心脏都要从胸中跳脱出来，她怎么都安抚不了自己的心，她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这跟她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