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生的眼睛很像何雨薇，但此刻这双眼睛一分神采也没有，全是黯淡。
这样更不像她了。
郑开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免有些心软：“你的罪过，本尊已经罚过了。你可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郑南生知道，在仙尊这样的人面前耍心机，还不如坦率直言能赢得好感。
既然郑开源有意对他网开一面，那李岳云的事情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南生想问，李，李岳云最后会如何？”
郑开源道：“本尊已然废了他的金丹，他在地牢中，不出十年就会彻底沦为废人，最后身死道消。”
金丹被废，仙尊府的地牢对李岳云来说就不仅仅是一座困住自由的牢笼。
这个牢笼会慢慢吸干他的修为，修为吸干之后，再一点一点折磨他的精神。
把他逼迫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疯疯癫癫地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仙尊府初建之时，一砖一瓦都光辉闪耀，唯有这个地牢阴暗至极，每每提及都让人不寒而栗。
甚至还有人曾建议废弃这座地牢。
但这样天真的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
如果没有刑罚的威慑，只靠道德来约束修行者的行为，简直是痴人说梦。
每个人灵魂深处都有兽性，只不过一直被人性压制着。
如果没有了敬畏，这世道早晚遍布罪恶。
对恶人恶，才是最大的善。
郑南生思及此处，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今日他所求之事，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但他还是决定尽力一试。
“凡陷害未遂者，废其修行，再不为仙修所容。单凭此事，李岳云罪不至死。”
为了留李岳云一条命，郑南生竟然拿仙尊府律法来和郑开源谈判，他终究做不到对李岳云放任不管。
郑开源叹息一声：“孩子啊，他手上可不止这一件事。
五十年前，岳云山庄还叫万径山庄，李岳云毒害庄主，取而代之，后改名为岳云山庄；
十七年前，李岳云妻子发现旧事，被他设计难产而死；
三个月前……孩子，以你的修为难道没有注意到那声哨音吗？”
“哨音……”
郑南生差点坐不住，他扶着椅子，大口喘气。
他作为岳云山庄首席弟子，又怎会不熟悉那声哨音。
季空蒙走的第三天，他确实听到了几声哨音，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没有朝那方面想，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李岳云会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季空蒙。
原来，那日季空蒙在饭堂前说的那些疯言疯语都是真的。
别人都道他是疯了，其实只有他一人是醒着的。
郑开源没有理由再向李岳云泼多余的脏水。
李岳云的罪行怕是远不止于此。
郑开源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李岳云于你有救命之恩，又细心教导你多年。但他为人实在不堪，不值得你维护。
你不能被这些恩情蒙蔽了双眼，而不顾持心公正。”
郑南生红着眼，平静地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仙尊，您吃过土吗？”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堂堂仙尊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南生继续道：“我吃过一种叫观音土的东西，吃起来比别的土好一些，没有太重的腥味。
只要吃一点点，嗓子就像火烧过一样，口渴得不行，只能不停的喝水。
水喝下去，肚子里的土就会膨胀，人的肚子就像鱼漂一样鼓起来。
但还是饿，饿得难受。
有的人会忍不住再吃一些，然后被活活撑死。”
郑南生濒死挣扎的时候，那些正义之士、持心公正的人没有来救他！
是李岳云这个十恶不赦的小人救了他一命！
他不光救了郑南生，还把郑南生带到了岳云山庄。
给了郑南生希望！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唾弃李岳云，唯有他不可以。
就因为李岳云救过他的命，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他这一辈子都欠李岳云的。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希望自己能救李岳云。
现在，这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郑开源心中的愧疚挥散不去，摇头叹息道：“孩子，你把恩情看得太重了。我再让你看个东西吧。”
郑开源手一挥，屋里出现了一个留影镜。
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几个月前那个被岳云山庄救下来的男孩。
男孩天资愚笨，只能在岳云山庄当个下人。
和郑南生一开始的地位一样。
但与郑南生选择默默积攒力量，改变人生不同。
这个一贯被奶奶娇惯的男孩选择在山庄里大闹，大骂岳云山庄草菅人命、言而无信。
他想要做岳云山庄的弟子，成为威风八面的修士，而不是成为一个低贱的下人。
这一番折腾又怎会被放在眼里，男孩被仆从一通收拾后，就发现自己进的哪里是什么福地，简直就是个狼窝。
他后悔了，想要离开。
但是仆从们把他看得死死的，只要偷懒就是一阵毒打。
于是，男孩偷偷找了个机会，寻到了 庄主李岳云面前，告诉他季空蒙之事的真相。
表明奶奶的死与季空蒙无关。
他不用再待在岳云山庄了。
李岳云表面答应，在男孩刚进入山下森林不久，就吹响鸣哨，让男孩进了狼腹。
那男孩被啃噬成一具白骨，岳云山下的风吹过，连血腥味都被带走了。
如果季空蒙没有遇到苏寒江，这具白骨就是他的下场。
这种事李岳云做起来如此得心应手，估计不止一次两次了。
岳云山下有多少冤魂，怕是他自己都数不清。
对李岳云有用的，他会捧在手心里。
没用的，甚至都不配活着。
如果没有下毒这件事，郑南生成为废人回来，也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岳云山庄。
甚至连活着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岳云会在他即将被打死的时候救下他，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资质。
愿意收他为首席，是因为觉得他有能力。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用。
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恩情的外皮而已。
郑开源让郑南生看这些，不过就是想让郑南生清醒一些，不要被所谓的恩情困苦一生。
把自己束缚在情义中，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郑南生重情重义自然是好，可若这情义错付了恶人。
不单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别人。
郑南生踉跄着起身，身体晃了晃，差点要摔倒。
他单薄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下一秒就要被击垮。
郑南生哑着声音道：“南生明白了，多谢仙尊 。”
郑开源道：“等等。”
郑南生头晕得厉害，觉得眼前一黑，他扶住桌角硬撑：“不知仙尊还有何事？”
郑开源道：“郑南生，你可愿做龙吟剑的继承人？”
扑通一声，郑南生晕了过去。
郑开源手忙脚乱扶起他。
握在手里的肩膀硬得硌手，才不过十几日，孩子竟瘦成这样。
郑开源还让他在院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难怪受了刺激就晕了过去。
郑开源有些后悔。
他真的是个失职的父亲。
前些日，郑开源确实为郑南生修为尽废之事苦恼不已，不得已还去找了苏寒江。
季空蒙修为被废不过一月就能再次突破一阶，进步神速。
郑南生此次受伤又与叶晚有关联。
郑开源觉得苏寒江或许会有办法。
苏寒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言明，若郑南生能继承龙吟剑，就可以恢复全部修为。
郑开源也曾经想过这种办法，但郑南生现在要获得龙吟剑的认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能在金丹期以前得到龙吟剑的认可。
郑开源接受龙吟剑传承的时候，就差点去掉半条命。
郑南生眼下已经是个废人，半点儿修为都没有。
贸然发动血祭继承龙吟剑，不是找死吗？
苏寒江冷笑，也不多做解释。
说他只提供方法，至于这方法管不管用，他不负责任。
要是郑开源觉得不妥，大可以任凭郑南生就这么废下去。
反正谁的儿子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