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卑微感总是会突然袭来。
在酒店里,檩子看向窗外,心中有这样一种感觉。自从和松本认识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渺小到这样的地步。
每次关心都是以乞求的方式得来,这种感情她也认定不会长久。事实就是如此,她始终无法做那个站在光里的人,只能活在那个女人的背影里。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祈求时间尽量不要辜负她。她也曾深究对松本这种感情的来源,或许说不上爱得有多深刻,只不过是自己对陪伴的一种诉求,这种对陪伴的诉求伴随她成长不减反增。
好想出去看看,去试着熟悉他走过的每个角落。
她心中始终抱有这样的想法,既是对松本的好奇,也是真的想出去透透气。在本就不安分的年纪从昨天一直在酒店待到现在,让她无聊至极。
可想到松本交代的话,她又开始犹豫不决。而且更离谱的是,这次过来他竟没把太多时间留给她。
会不会是他真的做出了决定?
她的心因胡乱猜测而忐忑不安,可综合这几日松本的表现,她的确有理由笃定自己的猜测。
该怎么办?她的喉咙间像是卡了一块石头,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同松本一样,明知结果大概率不尽人意,可她也依旧深陷在侥幸之中,麻木地享受着当前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思考片刻她走进浴室冲洗着身体。水流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又隐隐有些不安。在把头发向后撩起后,她瞪大眼睛扫视周围,喘着粗气。
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她发现自己眉宇间已经没有了曾经那种快乐,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堆积而成的忧郁,这种忧郁让她的眼睛更加无神。
年轻真的是一把双刃剑。檩子不禁这样感叹。那令人艳羡的外表始终会随着时间消逝,而因不成熟受的伤害却可能伴随一生。或许选择和松本在一起便是年轻时犯下最大的错。
来到街上,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和东京不一样,这里的街道人十分少,有种宁静安逸的感觉。她打开手机地图,尽量避免向戴媛公司和松本家的方向移动,但整座城市最熟悉的,也莫过于松本家旁边的那条小巷。
她不禁又开始回味那晚二人见面时的场景,就像分别许久的恋人以不期而遇的方式重逢,她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看着松本,然后互相紧紧相拥。也许松本心中的想法和她天壤之别,但她感激他没有表现得太错愕,以至于让她寒心。
大约一小时后她返回酒店,坐在床上静静等着松本过来。她闭上眼,似乎在酝酿着一个重大决定。
几乎与昨天同一时间,她听到松本熟悉的敲门声。
“我给你买了些披萨饼和奶茶,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松本将包装袋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檩子身旁。
“我不是很饿,今天下午我出去转了转。”
“出去转?去哪儿了?”
“你别神经兮兮的,我特地看了你家和她的公司位置,离那两个地方还很远。”
“喔……”松本松了口气,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又说:“这两天真的委屈你了,可我也别无选择。”
“都说了我理解你。”
“嗯……”
松本似乎再无话可说,檩子也没说话,而是直接吻着松本的嘴,在感情升温差不多后她有意避开他的凝视。
“这次我们不要采取措施了吧。”她对他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为什么?”松本吃惊地问。
“没什么,因为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可以吃药。”她淡淡地回复。
“那怎么行?会对身体产生很大的伤害。”
“没关系,就这一次。”
“绝不可以那样做。”松本说罢起身穿着衣服。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怀孕?”
“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不是害怕我会怀孕。”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则显得十分严肃。
松本没说话,重新坐在她身旁,抚摸着她的身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知道,但我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害怕,只是觉得我们还没有承担起那份责任的能力,以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松本看上去若有所思,更多的还是惆怅。
“可我总觉得自己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一丁点的把控能力。”
“谁不是呢……难道我就可以把控吗?”
“明知最后无法在一起,可现在却一直备受煎熬,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说罢她掩面而泣。
松本没有说话,而是悄悄躺在她身边,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再给我一段时间,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尽快给你答复。”隔了半晌,他说。
“和你在一起我从未图过什么,为什么这段感情就不可以善终。”她哭诉着,已经认定松本给的结果就是她最不想面对的那个。
松本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这种看法,垂着头不语。
“你需要的东西在床头柜里,自己去拿吧。”隔了许久,她对松本说。
“嗯……我知道了。”
二人又彼此沉默了一阵,接下来便发生着该发生的一切,全程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这不是她所认为最理想的最后一次。松本终于无力地趴在她身上,她抚摸着他的头,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点没状态?是我刚才不该和你闹别扭。”她说。
“没关系,也和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有关。”
“我明天就回去,你也不要因此再分心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说。
“那我去送你。”
“订过机票再说吧。”
“嗯,那我给你定,再者,”松本又接着说:“那5000元我一会儿就转给你,你自己留着,隔段时间我会给你再一部分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说了多少次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那些浮华之事。”
“可你还要生活。”
说罢松本起身去了卫生间,一阵窸窣的水流声后,松本重新回到床上。
“你用完了,那我也去一趟。”
她起身说着,随后来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她看到那团湿润的东西被松本扔进垃圾桶里,浮在一堆褶皱的卫生纸上。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心中升起一个计划。
只能这样了,她想着,把那东西从垃圾桶里捡起。
“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
外面传来松本的声音。
“我……我肚子不太舒服。”她略显慌忙地应和着。
门外没了动静,她稍稍安下心来。酒店卫生间的门是半透明的玻璃,这让她害怕被松本发现,她边盯着门,边做着最后的收尾。
“你在做什么?”
她猛然抬起头,看到松本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进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她故作镇静地问。
“你是在上厕所?”
她没回答,向下一看,心想糟糕。
马桶盖根本就没有掀开,而她正坐在上面。
“我生理期到了,想看看什么情况。”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你的生理期怎么会是这段时间——”松本皱起眉头,但绝不是因为怀疑。“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我……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但她没注意到此刻一股液体正从她的右手里缓缓流出来。
“你这是为什么——”
松本看着她,惊讶到语无伦次。
许久之后,他把檩子搀扶回屋内,檩子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挟你的意思,我只是试图想抓住你。”她边哭边说。
“我理解。”
“一想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我就十分难过。”
“但这种行为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甚至会让一切更加棘手。”
“我以为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就会和她离婚。”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年轻,如果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你将会背负一生的累赘。”
檩子再次趴到松本怀中,这次她彻底接受了现实。
次日一早她便乘飞机离开。临去机场前她从药店买了避孕药,愣了一会儿神,用水吞了下去。
她想即便是以后能和松本偶尔进行电话交流,也已经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