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挂在天上，热气蒸腾，雨林中许多动物聚集在这条广阔宽敞的河流之中，悬挂在水面的绿萍丛中，几条鳄鱼隐藏在此。
金黄的竖瞳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前来觅食的雀，不动声色地向前靠拢。水面起了波纹，随着身躯的摆动而缓缓蔓延。
巨嘴猛张，尽管雀已经反应过来，张开翅膀想要逃离，却还是被一口咬住下半身，鲜血泵出，被轻松地拖进河里溺死。
鳄鱼吞下，旁边从水中凸起的墨绿色石块好像突然动了下。鳄鱼扭头，动物本能驱使它离那“石块”远一些。
忽然间，金色的竖瞳一凝，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正在靠近，很明显这只野兽受了不轻的伤。
鳄鱼沉了下去，故技重施，用那双竖瞳牢牢盯着岸上，浓密的灌木丛。
草叶微动，一双烂了的长靴映入眼帘，来者停下，好像才注意到这条河。
鳄鱼是很有耐心的捕猎者，它会等着猎物慢慢靠近水边，在足够放松的时候，再突如其来地一口咬住，将猎物拖入水中溺亡。
来者很顺利地来到了河边，低下身用手舀了些水，将腿上裸露的皮肤上的血痕洗去。
淡淡的红色混入河中，对于对气味十分敏感的潜伏者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刺激。
可它并没有轻举妄动。
它在等待一个时机。
却不曾想到，那两条腿的猎物竟跑到了不远处的“石块”上，还坐在上面洗漱。
“……嗯？”
突然间，那猎物像是感觉到什么，直直朝这边看来。
它依旧没有动作。
“鳄鱼吗？”猎物笑了笑，却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它耐心地等到猎物洗漱完，神态放松地朝这边走来。
机会来了。
可就在这时，那已经几月没动弹的“石块”又动了，这次不仅是简单的晃动，而是直接翻涌起来——它在这条河里打滚。
因为它体型太过庞大，从岸边看上去就像整条河沸腾起来一样。
鳄鱼只能遗憾地盯着自己的猎物跳离了陷阱。
“就算这是远古森林，这样庞大的蛇也是不合理的吧？这得活多长时间啊……”猎物跳到旁边百米高的古木上，盯着河流中翻涌的巨蛇，喃喃道，“……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说着，扭头走了。
柳无咎翻了翻身，慢慢缩小了体型。
睡了那么多天，真舒服。
柳无咎想着，缓缓游到河岸，变作人形从河中走了出来。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柳无咎回头看看趴在水上盯着自己的那条短吻鳄，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同为变温动物，这条鳄鱼很符合他的审美。
怪可爱的。
柳无咎想着，看着那鳄鱼张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还想将他拽下去。
可惜，不管那鳄鱼怎么使劲，柳无咎依旧是纹丝不动。
鳄鱼甩了半天身子，好像也明白过来，但它好像还不想放弃，又想用翻滚来将他的胳膊扯下，而后再次发现这也没有什么用，甚至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连皮都没破。
鳄鱼愣了片刻，松开嘴扭头就跑。
柳无咎静静地望着河面上疯狂扭动的鳄鱼，看着它以飞快的速度离自己远去。
“……呵。”柳无咎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又因为面部神经不太支持，嘴角便没有勾起。
光滑的脚底踩在湿漉漉的泥巴上，踮起时却是干净十足。
柳无咎在河周围又转了一圈，中间遇到了几只五彩斑斓的青蛙、趴在岸上晒太阳的鳄鱼、几只大型蜘蛛和一只被网住的猴子。
柳无咎看了看正准备进食的蜘蛛，和那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猴子——应当还是个幼崽，没有半点犹豫，扭头就走。
他没有救命的习惯，尽管之前在人类的佛院开的窍，但他并没有学到一点所谓的“慈悲为怀”。
在这片雨林里，食物链是唯一的准则。
柳无咎想着，他之前曾遇到过几次人类，他们说是探险进来的，想寻求他的帮助。
柳无咎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便只给他们指了出去的路。
但他们好像并不开心，向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然后葬身在了这里。
柳无咎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那些人看他见死不救时眼中的愤恨与后悔。
柳无咎掀开眼前的藤蔓，走了过去。
他要回窝里睡觉了。
他的窝特别舒适，在这片雨林唯一的一座山洞中——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地方能不能叫山。
山洞四周封闭，只有上方开了一片顶幕，能让雨水和阳光洒进来。山洞的正中间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树枝粗壮蜿蜒，牢牢地攀附在树干上，让柳无咎可以趴在上面。
树的中左边便是河流。清澈冰凉的河水从树中滑出，被树根围绕出一处浅浅的水池，柳无咎闲的没事也可以缩小躺进去泡澡。
树右边的岩石明显高于其他地方，所以即使树洞中水汽氤氲，右边还是相对干燥的。
所以柳无咎便找了一大堆树枝藤蔓什么的，学着鸟类在那边铺了个巢，躺起来还挺柔软的。
柳无咎看到了熟悉的灰白色山壁，走到冰凉清澈的河水中，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洞。
他知道，走过这个洞口，里面是便会像此时天上的红霞一样，照出明亮温暖的光束。
但柳无咎顿住了。
他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有其他动物闯进来了。
柳无咎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他很反感其他生物沾染自己的东西。
他特地留下了气息，就是为了让其他动物敬而远之……为什么还会有东西进来？
感受不到气息……应该是人吧？
柳无咎想了想，还是踏步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在他辛辛苦苦搭建的巢中，睡着一个女人。
柳无咎对这个气息有印象，但忘记在哪里闻到的了。
柳无咎思索片刻，决定不惊动她，反正等到她睡醒应该就自行离去了。
柳无咎想着，爬上树，又变成大蛇缠绕在树杈上。
这树也是坚强，能让那么大一条蛇缠上去，还没断。
柳无咎静静享受着夕阳照在自己身上的温暖，想再睡一觉，却发现有陌生的气息在，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于是柳无咎只能百般无聊地盯着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
柳无咎没想到自己还没看多久，那女人便猛地睁眼，目光锋利地扫向他。
柳无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化身大蛇时有多么吓人——特别是他还伸出半个头盯着人家，吐出的信子离人就差不到一米。
——所以其实柳无咎也不明白当时林夜汐为什么要说她看到了自己的财产，他明明没有把积攒的宝贝放在他的窝里，财宝什么也是结婚后她才知道的。
柳无咎本以为是她说错了——或者记错了，但看了看林夜汐的表情，虽然疑惑，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
——
柳无咎盯着面前这个人类，只见这人类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往后一倒，闭上眼睛接着睡了。
柳无咎：……
柳无咎有些烦躁。
她为什么知道了这是他的窝还要接着睡？
于是柳无咎化作人形，想要叫醒她。
伸出手时柳无咎觉得不妥，思索片刻幻化了件他印象里的衣服——一件敞着怀的长袍。
墨绿色长袍只在腰腹处收敛了下，隐隐遮住了下半身，上半身是基本就做了个描边——连豆豆都没遮住。
柳无咎觉得这下没问题了，便去拍她。
手还没碰到，就见这女人猛地睁眼，右手突然出现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朝他颈部刺去。
柳无咎没动作。那匕首在他脖颈半厘米处停了下来。
女人瞳孔微缩，目光锋利地上下打量着他。
紧接着，女人周围危险的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无害。
“……这是我的地方，出去。”柳无咎说道。
女人撇起眉，撅起嘴：“你说是你的，有证据吗？”
我在这儿睡了几百年，要什么证据？！
柳无咎皱眉，刚想说什么。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女人突然收敛起锋利的眼神，一垂头倒在了他怀里，“你就让我睡一会儿？我睡完就走。”
柳无咎将她拉开，冷声道：“不行。”
女人：……
女人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好吧。”
说着，走出了山洞。
这么容易？
柳无咎疑惑，然后就用神识探知她坐在山洞口那边睡着了。
柳无咎：……
算了。
柳无咎躺了下来，闻闻周围的气息，皱了皱鼻子。
真不习惯其他的气味。
柳无咎想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那个女人还没走。
虽然柳无咎并不在乎，但那个女人着实太闹腾了。
“我饿了啊，我那么饿怎么走路啊？万一饿死在路上了呢……”那女人满脸委屈，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柳无咎只觉得她很烦。
“我说了，那边有条河，你可以——”
“可我不会抓鱼啊。”女人好像还挺无辜的，“你就帮帮我呗？”
柳无咎实在被她吵的脑袋疼，想着赶紧送她走，便去河边随便捞了条鱼就扔了过去：“好了。”
“啊，是食人鱼诶。”那女人又惊叫道，“我不会杀啊。”
？？？
柳无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脑子有病？
“和我有什么关系？”柳无咎不理解。
“……你不是想让我赶紧走吗？那我肯定要吃饱肚子再走啊，那我弄不了这鱼不就……”
没等女人说完，柳无咎失去耐心，拾起一根树枝随手插进鱼的咽喉。
“好了。”柳无咎冷冷丢下一句，走进山洞。
但不知为何，在回过头的某一瞬间，背后传来一股凉意。
柳无咎扭头，却见那女人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摆弄着偶尔跳动的鱼。
柳无咎摸了摸后颈，没有放在心上。
“……你是人吗？”
对于女人吃完那条鱼还没走的这个行为，柳无咎并没有感觉到多意外。
“不是。”柳无咎懒洋洋道。“你什么时候走？”
“我过两天就走，不会多打搅你的。”女人像是怕他不同意，还这么保证道。
柳无咎懒懒应了声，翻身回到树杈上。
“睡外面。”
在女人开口前，柳无咎先一步道。
女人耷拉下脸，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跑到了山洞外。
柳无咎安心地闭上了眼。
三天眨眼过去，柳无咎听到女人明天就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
终于解脱了。
柳无咎长舒口气。
这些天里，这女人像鬼影似的，时不时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还提出些简单到不可思议的要求。
令柳无咎不爽的不是这些要求，而是这个女人的态度。
她好像很擅长把握距离，一直将他们的距离保持在一个令他不爽却又不会发作的程度。
感觉她好像在把自己当狗那样逗着玩儿。
柳无咎想着。他见过人类和宠物的相处，那些人类拿着几根骨头或是玩具，就能把狗遛的团团转。
这个女人就一直在用她不久就出去为由，让他帮忙干一些事。
柳无咎虽然不会救人，但他也不会主动吃人。
毕竟对于他这种体型来说，吃个人连塞牙缝都算不上，根本不能饱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寺院里的人影响，他对人总是格外宽容。
柳无咎躺在树杈上，望着天上多彩的晚霞，感觉到有人爬上来了。
都不用看，闻气味就知道是那个女人了。
所以柳无咎头也没回，继续这么望着。
“看星星呢？”女人挑眉，笑道，“很有雅致啊。”
他不清楚雅致是什么，便没有接话。
“谢谢你了，这几天我过得挺开心。”女人再次开口，向他伸出了手。
这个他知道，她是想和他握手。
柳无咎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柳无咎问道。
女人愣了下，也许是因为这是柳无咎第一次主动问她事情。
柳无咎盯着她。
和之前那些人类一样吗？因为探险？研究？还是所谓的好奇？
“啊……”女人挠了挠头，“就是……恰好掉这里了。”
什么？
柳无咎眉头微动。
“就是任务做完了，跑的时候和飞机上那个扣没扣紧，飞到半路掉下来了。”女人目光转移，像是有些心虚，“所以我才啥也不会。”
那你这些天运气还不错。
柳无咎想着。在这片森林里，啥也不会还能跑到这里，还真是幸运。
柳无咎虽然活了那么长时间，但他常年避人，住在这危险的森林也有几百年了，森林里尽是些动植物，很少有人类能到达这里，就算有和他一样化形的那也多是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心眼子，说谎的时候都把心思写在了脸上。
所以柳无咎思维什么很是简单纯粹，基本就是别人说，他就信。
柳无咎转移了目光，继续盯着天空。
“你今年多大啊？”女人又问起来，“不要高冷，来聊聊天。”
“两千多。”
“我才26诶，你竟然都那么大了。”
“嗯”
“你有什么梦想吗？”
“没有。”
“……我有，现在一直在弄，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女人说着，像是有些苦恼。
柳无咎对别人的事并不感兴趣，便没有发问。
“诶对了，你知道我们人会结婚的吧？”女人好像是心血来潮，忽然问道。
柳无咎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在很久之前他路过过几次人类结婚时的场地，见到过。
“那你认为结婚是什么？”
柳无咎顿了下，望着天空，沉默片刻。
“就是……一种两人之间，以永久性结合为目的、永不背叛、永不离弃的……契约？”
柳无咎结合之前自己所看到的，和自己的理解，说出了这么一句。
柳无咎说完后，很久都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
柳无咎有些疑惑，她不是没睡着吗？
柳无咎扭头看去，却见那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总的来说，好像多了些他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女人忽然伸手，毫无理由地握住了他的手掌，黑色的眼睛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些天来二者之间一直维持的距离限制，突然被打破了。
柳无咎甚至能从这双眼中看到自己竖着的瞳孔。
“我能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吗？”女人勾起唇瓣，笑容晏晏地问道。
柳无咎莫名其妙：“什么？”
“我想请你，和我结婚，可以吗？”
女人眼睛微弯，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