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小立子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端了一杯茶雾缭绕的香茗放在皇帝的手边，轻声道：
“陛下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了，喝点茶养养神吧！”
皇帝头也没抬，自喉咙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拿那杯茶水。
小立子连忙殷勤的将茶杯双手递到皇帝的掌心，讨好着说道：
“奴才用了一些百合花，既增加了茶的香气，又能安气凝神。”
皇帝接了过来，放在唇边饮了一口，淡淡道：
“果然削减了不少茶水的苦涩，你很细心！”
小立子含着笑意：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可他这抹笑意还没有完全的翘起来，便被皇帝无情的打压了下去：
“不过朕记得从前你师父还在的时候这些事情就是你在管着，如今你已经是朕身边的内侍统领，却还是只在意这些小巧吗？”
小立子讷讷，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皇帝不轻不重的瞥了他一眼，吩咐道：
“下去吧！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一个内侍统领，朕的身边不养无用之人！”
小立子的脸火烧火燎得难看，强忍着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嗯”字，低着脑袋往后退去。
恰逢竹西掀帘子进来，两人错身而过。
竹西瞥了一眼小立子死死抓着托盘而指尖发白的手，眉尖微微一动。
行礼过后，竹西上前捻起皇帝面前的墨块，轻轻的墨着，低声劝道：
“陛下也别太为难他了，他还年纪小，许多事情都没经历过自然也想不到，到底还是要历练历练。”
皇帝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
“若不是有你，朕简直想不到这些事情交给他去做会做的有多糟糕！”
“明明也是辛庄教出来的，怎么事事处处都不如……”
竹西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手下的墨块在她的研磨下化成一摊墨水：
“陛下，辛庄得用可却不忠心，小立子虽然还欠缺些火候可却是一心向着陛下。”
“是！”
想到辛庄背地里与各宫妃嫔之间的交易往来，皇帝的眼底便弥漫出一层嫌恶来：
“若不是看到他揭发了辛庄的面子上，这等蠢材早就被朕赶出去了！”
竹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陛下，颖妃娘娘求见，您见吗？”
皇帝在折子上批注的手一顿，不确定的问道：
“颖妃？”
竹西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眉毛下意识的皱了起来，心里头飞快的思索起来。
颖妃早就关上了她的宫门，禀告过她身子不适要在后殿静心养病，几次三番连皇帝亲自去都被拒之门外了。
后来，有更神似熙皇贵妃的滟贵人入宫之后，皇帝倒是慢慢淡忘了颖妃这一号人物。
不久前皇后的母家被抄家灭族都不曾听过颖妃出门的消息，怎么今日却来了？
便是从前颖妃还保持着做嫔妃的本分的时候，也是鲜少有主动来皇帝的，更何况是这个时候。
皇帝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让她进来吧！”
竹西应了一声“是”，转身去迎颖妃进来。
皇帝抬眼看去，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许久不见，皇帝险些没有认出来眼前站着的女子是颖妃。
只见颖妃浑身清素，浑身上下除了青白色竟然找不出第二个颜色。
身形瘦削得厉害，整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一般。
更让皇帝惊讶的是，颖妃的双眼被一条三指宽的布帛遮盖住，竟是在竹西的搀扶下才走到自己面前。
竹西的手牢牢的托着颖妃的掌心，将人引到了皇帝面前，这才低声道：
“娘娘，到了！”
然后，又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琉璃帘子后头，隐隐约约能看见竹西笔挺的身形守在门外。
颖妃看不清，却还是朝着身前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温和：
“臣妾见过陛下！”
说着福身而下，身子也在微微的摇晃。
皇帝连忙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了颖妃的身前，伸手稳稳的托住了颖妃的胳膊，急声道：
“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颖妃顺着皇帝手上的力道站了起来，而后轻轻后退了半步，将自己的手从皇帝的掌心抽出，淡淡道：
“不过是病了，陛下不必忧心，臣妾已经习惯了。”
皇帝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颖妃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可最终还是在颖妃沉默的面色中收回了手：
“你只说你病了，又不肯见朕，如何便病到了这个份上？可叫太医好好看过了吗？”
颖妃点头：
“嗯，早就请顾医师看过了，这些日子也都是顾医师配着药在吃。”
皇帝默然了一瞬，语气里染上了一丝冷意：
“顾离的医术是好，可是人还是年轻比不上朕养在太医院多年的老太医，还是要他们都看过了朕才放心！”
颖妃也无意和他争这些，抿了抿唇便应了下来：
“臣妾多谢陛下关心，闲些日子臣妾去请太医来看看。”
“嗯。如今朕身边的旧人不多了，落清你可要好好保重自身，陪着朕长长久久！”
皇帝看着颖妃瘦弱的身形心中五味杂陈。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潜邸里常常叫着他“殿下”的秦家大小姐，肆意张扬，眉目如画，灼灼如天边骄阳。
那是与他见过所有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的美，张扬的像是开在枝头的第一枝红玫瑰，让人见了便心神摇曳，心里也像是被这个女子塞入了一团火焰。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皇子正妃端庄贤淑，如一枝亭亭而立的白牡丹。
若是能得这么一位美妾，一白一红，他的后院该是如何的各有千秋，争奇夺艳！
后来他听说了秦家大小姐已经和人定了亲，当时的他倒也不以为意。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这世上难道还有男子会比皇帝更适合做夫君吗？
况且他早就知道，秦落清的父亲也是属于女儿入宫伴驾的。
所以后来，小将军身死，圣旨封妃，当庭斗武……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也是那么水到渠成。
即便是后来秦落清是因为皇后和家族被迫入宫，即便是后来的颖妃对他始终是淡淡不甚热情，可那双眼睛始终充满了热火一般的生命力。
可如今，这双美得让他数十年不曾忘怀的眼睛却被遮住，曾经张牙舞爪的秦家大小姐如今脆弱的像是随时都能被人折断。
看着不像是当年盛放的红玫瑰，更像是皇后从前的伪装。
皇帝看着颖妃这般脆弱的样子心里泛起怜惜，声音也温柔了下来：
“落清，你今天找朕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