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厮杀百余回合，迦楼叹道：“你的确远胜我所料，但如此纠缠下去，也永远胜负难分，到最后唯有同归于尽而已。”
云遥道：“我一定会赢你，因为我不怕同归于尽，我有抛下一切的决心和信念！”
“你！”
云遥毫无惧色，所向披靡，更在剑与弓之间不断变换，迦楼深感疲惫，纵有再多愤怒也难招架，对弈愈发失衡，渐变为败势。
迦楼一身金甲尽碎，仅存的深黑鎏金底袍也满是疮痍，只有手中蚩尤圣剑未显难堪，亦不肯屈服。
云遥也并非无恙，几番重创，再经不起如此磨砺，还要不断提防眼前大敌的诡术。
他用尽所有气力，赌上最后一剑，高举于头顶，但就在此刻，忽见迦楼埋首，将手中不可一世的蚩尤圣剑扔下。
“你……”
“杀了我，末世便彻底来临。”
“你说什么？”
“你与我同归于尽又如何？能阻止女魃苏醒？我是唯一可凭梦境之法勉力镇住她的人，我死去，一切便彻底失控，覆水难收，人间会回到古早的大旱之时，你最牵挂的女子，也会成为她复苏的祭品，无可挽救。”
“难道我还另有选择？女魃想怎样，我不得知，但你想怎样，我一清二楚，以此换取苟活，实在可笑。”
“不，”迦楼摇首，“魔幽已死，我们不可能再集齐三位天道神，摧毁天地所有结界。因而她已无可利用，再醒来也只会压我一头。”
“你是说……”
“你我暂且休战，我以梦境大法全力阻止她醒来，让冥蝶再由结茧回到依附于宿主的原始之态。随后，待休养完毕，我们继续一决生死，决定人间是存是亡，如此结果才有意义。”
云遥渐渐沉思，在他看来，此言绝非胡诌，包裹雨蝶的茧，即使未曾负伤的自己也无把握，眼下拼得两败俱伤，到最后什么也阻止不了，他放下手中剑，已然默许。
两人面朝蝶茧，云遥立于后方，静静等待。
可很长一阵，仍不见情势有所回转，云遥不禁发问：“还需多久？”
“晚了，我说过，这一形态，即使天道神力也难逆转，我的梦境大法只能勉力模糊她的心智，不可能阻止醒来。”
“可你之前所说……”
“你难道不觉奇怪，魔幽死了，我却如此镇定毫无慌乱？我明知敌不过你，还会替你做善事？”
云遥忽觉不妙。
“蠢货，看看身后！”
云遥匆忙回首，一道紫光飞来，正中身前，猝不及防，轰然倒下。
魔幽道：“一个时辰已至，无论我们谁死去，只要另一人还在，逝者也会苏生，且恢复如初。”
“可恶，我忘记了！”云遥狠狠敲打自己。
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迦楼也以神速自愈，耗尽所有的云遥，重新面对鼎盛的双子神。
迦楼笑道：“虽然是我骗了你，但其实也并不能责怪，因为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死局，即使你已位列天道，也无法改变。”
云遥起身来不及哀叹，再被魔幽一掌远远退开：“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大意，不得不承认，你能打败双神中任何一位，可那又如何，笑到最后的还是我们。”
力竭的云遥陷入无尽自责与悲痛。
“所有我承受的伤，此刻加倍奉还，怨念神意！”
云遥以衣袖遮住面庞，再也无力躲闪。
只见那熟悉的英姿拦于身前，紧随着，女子倒在怀中。
“雪！”
是洛轻雪及时赶来，为他挡下，却再也不醒。
如鸳紧随而至，因修行太过低微，被卷入余波吹向百十里外，全无踪迹。
“不必难过，你们很快就会团聚。”魔幽挥手再度发难。
“等等！”就在此刻，迦楼忽然劝阻，“让我亲手了结这一切。”
“你要怎样？”
“过去我们以为，只要合三神之力，一切便尽在掌控中，如今却不免忧虑，人族实在有太多变数，当年的姬轩辕，此时的他。”
“你要毁灭所有人？”
“不错，我要淘汰人族，还有大地上那些无关紧要的卑微生命，让他们退化至远古洪荒的蜉蝣之态，以此永绝后患。”
云遥不敢相信自己听闻的一切，可这的确出自迦楼之口：“当我吟唱完毕，所有修行不及天道者，谁也无法幸免。”
有心阻止，却甚至难以起身，怀中还抱着奄奄一息的她，云遥目睹着迦楼高举右手，金色光芒盛放，化作波纹向天地蔓延。
“洪荒启示！”
放眼人间，退化光芒所到之处，高举双手的人们渐渐蜷缩，变作婴孩倒在各自襁褓一样的衣物中，却依旧远未结束，仍在生命的旅途不断倒退。
自弱小凡人牲畜开始，仙妖厉鬼渐渐也难逃此噩运，最后，即使拥有宓妃神魂的洛轻雪，昏迷中随之泛起光晕，亦开始变化。
只有位列天道者才能逃过，人间大地上，只有身为冥蝶宿主的女子，与迷茫少年。
“不，不要！”
云遥紧紧怀抱着她，却不知怎样才能让其幸免于难，那源自迦楼笼罩一切的力量，于无声处将万物淘汰。
“是我错了，我明知双子神共生之体，却在最重要的一刻忘记，可即使战胜他们，残存的余力又能怎样？我仍然救不回雨蝶，救不回受苦受难的众生。我们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为之抛洒热血，舍弃生死，可最后还是一样的结局，看着末世来临，难道真会因倾尽所有而无憾？可我，还能如何……”
绝望的少年也因无力而倒下，紧紧握着女子的手，末世降临，谁都无可阻挡。
那一瞬，仿佛千万年已逝，云遥意识到自己还在，伸手触碰，她也并未离开。
可意识仍旧十分模糊，也无法明晰地分辨一切，隐约看见一具身影站在前方，手扶重剑，傲然挺立。
万盏剑光流转，巨大的法印将双子神困在其中，来自天地众生所献心力，尽数汇聚于剑身。
“不、不可能，”迦楼道，“他中了永恒梦境，怎会醒来？是那小子，果真唤醒了他？”
魔幽大惊：“他怎会有凌驾于我们的力量？”
“这并非出自于他，是他以自身魂魄为献祭，召唤世间所有。可恶，是之前趁我们搏斗时，他已先一步吟唱完毕。”
“不可能，这简直闻所未闻。”
“传说中，若有一颗赤诚之心，便能与万物相通。”
“荒缪！即使我们位列天道，站在众生眼前，也只能洞察而已。他凭什么与素未谋面的天地万物神交，索取力量？”
“也许这一世，我们都无法明白了。”迦楼似已预感到结局。
还复清醒的吕长歌，身躯呈虚无之态，那是以斩三尸之法抛却凡身，无论受到怎样的重创皆可不顾。他双手高举承天剑，将对眼前远古巨神的魂魄直接出手。
“滚滚红尘，茫茫浮生，且听长歌一曲，把酒对月。这软红十丈，繁华三千，多想再活一朝，看世间如故。”
“住手！你这个疯子！”魔幽大喊，“一剑斩下又能怎样？我与迦楼不过千年便会在蚩尤冢重生，而你将化为灰烬，无论飞上九天、坠入东海，最终永远从世间消散！”
迦楼道：“我明白，下一击必将惊世骇俗，可你不怕摧毁天柱，让人间再陷浩劫之中？”
“剑者，为心之刃，杀与护，只在心也。”
云遥奋力向前爬去，抓住一只裤脚，死死不放：“师伯，别离开我……”
“这一剑，斩天地妖邪，护四海八荒，愿为星辰，守万古长夜。”
忽而，容貌陡然变化，时为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时为漂泊一世的迟暮浪子，两副面孔不断交叠。
“大叔！不、不要走……”云遥感到手中紧握之物也渐渐无形。
吕长歌侧目回望，眼中飘过一缕不舍：“待到山河无恙，知会我一声，孩子们，永别了……”
一剑挥去，双神被拦腰斩断，更将不可一世的茧打破，本将现世的可怖力量尽数躲回雨蝶身躯中。
天地猛然颤动，剑气的余辉筑成一道光柱，将巍峨的不周山牢牢稳固下。
一切，都结束了。
光芒四溢，像璀璨的流星飞往九州，飞往天地间每一处角落，还给不吝借予力量的众生。
天柱下，所有人都陷入昏迷，直到许久后，炎钧从永恒梦境中醒来，他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命活下。
就在此时，看到远方熟悉的身影拄着重剑而立。
“不！”炎钧扑上前去。
吕长歌闻声抬首，向他面露微笑，一身却渐渐化为泡影，在风中消散。
当炎钧扑来，此地已是空空如也，唯有失去其主的承天剑，因无人再能拾起，将永远安放在不周山下。
所有人相继苏醒，如鸳也再度赶至，虽蒙着双眼，但也能清楚明白，他已离开了。
“我杀了你！”尚未回过神，如鸳仰天咆哮，祭出利爪猛然刺向炎钧。
或许太过疲倦，炎钧毫无躲闪，只在被刺中时怒喝，神力将如鸳退回，他身前血流不止，却丝毫未想过遮掩、捂住。
与之相较，心底的痛才最难释怀。
洛轻雪憔悴道：“如鸳姐，别冲动，先问一问再说。”
“还有何疑问，若非他勾结九黎，怎会是今日之局？”
雨蝶起身道：“炎钧，你是否一直守在我身旁？我能感受到你的心，甚至能听见你为我的祈祷，我明白，你有苦衷对不对？”
炎钧目光凌厉，眼眶血红一片：“没什么苦衷，你们毁了我的大业，何不连我一同灭去？错过今日，放虎归山，将来会后悔的。”
只有云遥，迟迟沉默不语，他拾起地上的一只酒葫芦，紧紧抱在怀中。
“云遥，你说句话呀。”洛轻雪道。
“炎钧，我想过无数次与你重逢是怎样一幕，却万没料到，会是这般。”
“那是因为你太蠢。”
“我不知先前发生何事，找到这里时你已昏迷不醒，告诉我，你没有与九黎为伍对不对？这一切另有缘故。”
“够了！你既已知我身份，又何必再惺惺作态？自始至终我都是在利用你们而已，让你们拜入瑶宫，只是为了借机查明玄清之事，如今你们已彻底无用了。此事还没完，但我也不想趁人之危，我的复仇大业早晚会重启，识相远远离开昆仑。”
如鸳愤恨之至，再度挥手，奈何差距甚大，当炎钧全力防备，无疑以卵击石。
云遥紧握双拳，怒火也呼之欲出，然而此刻，却有人再度倒下。
洛轻雪没能强撑多久，合上双眼。
“醒一醒！”云遥大喊。
雨蝶哀怨道：“走罢，都在气头上，争下去也无意义，先带她离开，各自冷静为好。”
空旷的不周山下，只剩炎钧一人，举目四顾，所有族民皆已逝去，曾经拼尽所有而守护的一切，都不在了。
荒原传出响动，炎钧走上前去，只见生命垂危的女孩倒在石堆下。
那是他麾下龙将的女儿，是此前众人也曾经见过的名为姝颜的龙女，龙族之中，万千子孙里才有一位龙女，更何况于黑龙。
曾经也正是她，让吕长歌与如鸳走近一步。
一去三百年，炎钧身为王上，从始至终也只见过她几面而已，但每当凝望，总仿佛看见月柔的影子。
“丫头，醒一醒！”
“陛下，我遵从您的命令，没有擅自离开，可是……”
“是谁！是谁害了你？”
“我好热，我答应过不再哭的，可是我，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话音未落，却永远再没有气息，炎钧为她合上双眼，瞑目后埋葬于此地。
发觉气脉中留下的余热，他也顿时明白，是与双子神搏斗时，神界下令以天雷地火灌向不周山，连累了这女孩。
顷刻，怒发冲冠，劫火盛放，自身所汇聚的一切力量如潮水喷涌，炎钧挥舞双臂仰首大喝：“这可笑天地，我所承受的一切，一定会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