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边九曲溪畔,杨柳垂岸,碧波悠悠,晴空中白云荡漾,清风徐徐。
云遥赫然立在铺外,面对一位岁数颇长的中年人。
隐约听闻那轻柔的脚步,云遥转身望来,四目相对,见彼此无恙,甚是宽慰。
“对不起,我想你再好好休养一阵,你们父女也许久不见了。”云遥道。
“我已无碍,天下大难,天下人谁也不可逃避。”
“对了,我身旁这位是吴伯,他在镇上开这家铁匠铺几十年了,小时候我和老爹在山中打猎,有时挖出些碎矿,会拿到山下与他换银两。”
“祝大小姐,远观多年,有幸相识。”吴掌柜道。
雨蝶莞尔一笑:“你们慢聊,我先去溪边等候。”
云遥道:“并非闲聊,吴伯家出了事,他的独子离家已有数月未归,不明踪迹。”
“可曾交待去向何方?”
“是去了长安一带。”吴掌柜道。
“长安已是上一朝都城,为何前往?”
“听说是去造访长安剑会。”
“长安剑会?那是什么?”云遥也甚为惊奇。
“听犬子说,是几个好剑成痴的人相邀,请天下铸剑师,带着自己锻造的名剑前往,一较高下,胜者扬名四海,也不愁将来没有生意。”
“所以您就让他前去?”
“是那个兔崽子自作主张,我一直教训他好好打造农具,世上没那么多舞刀弄剑之人,有也轮不到我们这小镇上的人家,可他一心成为有名的铸剑师,谁也劝不住。”
两人互望一眼,不由得想起剑心,也不知他此时如何,云遥转身接着道:“有梦总是好的,既然劝不住,还是随他。”
“我一时心软放他离开了,如今却悔不当初,云遥,拜托你替我找找他,若是人好好活着,赶快给我抓回来,还指望他继承家业,传接香火。”
云遥一时迟疑,对他而言似乎还有许多要事,不知首山、昆仑眼下怎样,不知挂念的人又在哪里,是否安然。
雨蝶道:“我们往来长安也用不了多久,不妨就去看一眼,此事了结,也许正赶上我爹回来,等拜望他之后,再作打算。”
“有劳二位,不胜感激。”吴掌柜接连俯首拜谢。
两人伫立在九曲溪边,雨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此地?”
“当然记得,这是初遇时,我送你下山、分别的地方。”
“日子过得真快。”
“可我已太累了,觉得承受太多,只盼能更快了却。”
“不知大叔,还有雪,他们眼下如何。”
“我醒来是在山顶,我想他们也与我们一样,回到各自出生的地方。对了,长安离洛水也不算远,我们正好可以去找她,走罢,这就启程。”
长安城繁华依旧,回想离开魏王陵途经此地歇脚也已是三年之前,城中并无不同,只是寻遍每一角落,却找不到一家铁匠铺。
眼看暮色已至,云遥终于望见一户四壁挂满刀剑,却正拆炉的铺子。
“掌柜,我想买剑。”云遥上前道。
“墙上挂的都是,随意看,只收一半价,买三再赠一,你要是仇人多得砍不完,多买些有备无患。”
“这些一眼望去都不称手,能否我画好图纸带来,劳烦打铸?”
“那不成,工匠都没了,我这里很快要改成赌坊。”
“你说没,是指他们都跑路了?”
“老子好几月工钱没付,要跑也是我跑,哪里轮得到他们?”掌柜的叹息一声,“唉,从数月前起,这一带所有的铁匠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
“可是与一桩长安剑会有关?”雨蝶也寻来此处。
“长安剑会,确有耳闻,不过那是城里铁匠们失踪后的事,且剑会似乎并不在长安城中,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最后都去往城北的渭水一带。”
“看来事出在渭水了。”
“对了,还有位挺美的姑娘也在打听此事,若是遇见最好结伴而行,之前有铁匠的亲人去渭水一带寻找,却再也没回来。”
“多谢提点。”
黄河分流渭水横卧九州西侧,然而途经长安以北,却有浓雾缭绕,始终不曾消散。
两人出城到此一带,小山林立,雾霭遮蔽视野,忽地脚下不知踩中何物,云遥蹲身细看,竟是一具人骨。
雨蝶惊惶失措,匆匆退后。
云遥守在她身前,忽然,只见那层层雾气中,闪烁着一双血红之眼, 伴随狼嚎声呼啸而来。
云遥挥动衣袖,一道剑气划破浓雾,将恶狼斩杀于地,可那身躯远远大过寻常,也令他们甚是诧异。
雨蝶皱眉:“从之前便觉得,此地戾气颇重,看来野兽亦被侵染。”
云遥微微点头:“邪气也许是不慎溢出,但又或许刻意为之,令野兽魔化,不让附近的百姓靠近,如此一来山谷中定然藏着诡异之物。”
“无论怎样,我们都该前去一探。”
“嗯,千万当心。”
浓雾渐被二人彻底驱散,一路又遭遇无数猛兽袭击,想到无辜的它们,云遥收起剑改用拳头,一手打晕一只,来到山谷间。
山底被刨出一座巨大土坑,云遥纵身跳入其中,搀扶雨蝶落下,四面环视,此地竟仿佛一座古老的宫殿,岩壁井然有序,雕满纹路。那些图案云遥也不识得所有,但一眼望去,似乎与剑密不可分。
雨蝶道;“该不会是一座陵墓?可如此庞大的阵势定非常人,我实在想不出能属于哪位先人。”
“这些字迹甚是古老,与黄帝、仓颉那个时代无差太多,应当并非寻常之墓。”云遥望着石壁,渐渐入神。
“你能认出?”
“只识一二,渭水剑陵?原来如此,”云遥满怀哀思,“上古一战中,人族许多勇士死在九黎手下,凄惨者,尸骨无存,因而后来将他们的佩剑集全于此,陵中也有刀枪斧钺,但以剑为主,故名渭水剑陵。”
“那个时期?人们大多聚集在首山、鼎湖一带,与此地似乎相距甚远。”雨蝶道。
“这里确为黄帝以占星术挑选,除风水一说,相距遥远也有隔绝之意,即逝者不该为生者叨扰,当永远长眠。那时候,许多人族勇士不仅身故,亡魂亦支离破碎,不得转生,往往便将自己的残魂附着于剑上。”
“若没有他们,或许也无今时安定。”雨蝶紧闭数目。
“石壁中所载,渭水剑陵修筑百余年,是由许多部族共同修成,承载所有人对英雄的敬畏。我只能认得这么多文字,但想起在瑶宫时听师父、师兄讲过一二,传说世间有一座剑陵,是所有铸剑师的梦。”
“为何?”
“远古时代,武艺不精,更多凭蛮力与神通,若要相搏,长枪长矛更为有利,那时候便以剑御敌的寻常人们,除了剑法高绝,更有一颗对剑执着的心。因而若能寻此剑陵,搭炉铸剑,或许能有无数思绪,好比修道时突然开悟。当然,师父也说过,心术不正者,也会想收取那些古剑中的残魂,来强化剑身,这对于亡故先辈是莫大的羞辱,所以此剑陵最好永远也勿现世。”
雨蝶点头:“我相信真正痴迷于剑的人,不会、不愿叨扰此地,只有痴迷于野心者,才会生出邪想。”
“他们所说的应是渭水剑陵,不会错,可究竟被谁挖出,又与近来铸剑师、铁匠们的失踪有何关联?”
云遥沿四壁游走,阅览先古文字,以求弄清剑陵中有何变故,走着走着,脚下又踩中一物,低首看去,是一件落满尘土的竹甲,半掩在黯淡的石堆下有些隐秘,先前才未被发觉。
“这是先辈所穿铠甲,彼时冶炼不精,人们手握铜铁刀剑,但所穿大多为木、竹所制衣甲。”
“还有兵器埋在此处!”雨蝶在另一方高喊,“可我不明白,这里若是渭水剑陵入口,本该埋藏于深处的兵器与甲胄怎会在此,铜铁尚能保留,但木甲定然早被腐化。”
“是不久前被人摆放下,再找找,看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翻遍土坑中所有被浅埋的兵器、甲胄,云遥站在角落远望去,总觉得这些物件摆布,像仪式、阵列,可惜他毕竟见闻有限,并不识得。
就在此时,忽然趴下身贴于大地。
“怎么了?”雨蝶道。
“我听到打铁的声响,是有人在此铸剑?究竟是谁,给我出来!”
云遥举剑杵下,流光自剑柄涌向剑身,最终汇入大地,此刻脚下正中大开一道暗门,隐约可见石阶通往一片黑暗。
二人尚在惊诧之余,一团浓雾自其间冒出,化作两丈余高的身影,头顶一双恶魔角,手握与人不分高下的锯齿重剑,骨玉为柄,剑身散发着闻之欲吐的血气。
“何方宵小,胆敢扰吾铸剑!”
“做鬼也铸剑?”云遥大惊道。
“放肆,吾乃修罗部蓐收大人麾下剑魔,岂与冤魂野鬼相较,口出狂言,受死!”
雨蝶道:“又是九黎,怪不得,如此强大的气息。”
思索间,一剑劈下,二人匆忙躲闪,云遥祭出“神道慈航”,与剑魔相抗。
当又一剑挥来,他却难以招架,节节败退,被逼至角落。
剑魔狂笑:“倒非凡夫俗子,可这点本领便想与我作对?”
云遥不曾在意,只是追问:“你就是躲在渭水剑陵中,铸造此剑?”
“这不过吾取附近兽骨与血气炼成,在吾手中,一切皆可为剑,吾正打铸的,是万仞修罗!”
两人猛地一颤,云遥道:“巫族圣器,万仞修罗,蓐收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