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雪
好大的雪啊，千山万岭全都被埋葬在惨白的积雪之中，显露出嶙峋古怪的形状。
就像是一尊尊正在等待死亡的巨人，用寿衣蒙住了自己的头颅，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好像只有这样，就看不到自己死去了。
咔嚓，咔嚓～
细碎的脚步声在山脚下响起，一个老和尚领着一个小和尚正准备往山上走，山顶有一座寺庙。
“师父，春天为什么会下雪呢？”
“春天是不会下雪的，就算是在冬天，南文国也很少下雪。”
老和尚抬起手臂，用袈裟擦了一把满是褶子的干枯瘦脸，额头上全是汗，小和尚的脸上也一样。
他们两个现在很热。
老和尚长吁一口气，停了下来，抬头眺望一眼跟云雾融为一体的山脊，低头慈爱地看着小和尚，含笑道：“可是每过六十年，南文国就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因为我们最敬爱的佛陀，全都降临在此地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看到的变化，是漫天满世界都开满了鲜花，连云朵上都不例外。”
小和尚噘起嘴，似懂非懂，“那我们的变化，也跟佛陀有关系吗？”
“当然有，那是恩赐，是对我们虔诚信仰的恩赐。”
小和尚天真懵懂，心不在焉，他将视线移到一旁的树林里，那里有一个人影正在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奔跑。
阿卓卡脸色冻得铁青，四肢变得跟捣衣服的棒槌一样硬。
他是翡翠国本地人，因为熟悉南洋一带的多国语言，所以被来自大衍国的外资公司高薪聘为了向导。
这对于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翡翠本土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所以他热爱这份工作。
每到一个国家，他都倍加警惕地，只为商队能平安返回。
唯独在抵达南文国时例外，因为这个国家是无罪之地，是所有佛门信徒心中的圣地。
在佛陀都愿意驻足的圣地，会遭遇什么危险呢？
但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不敢回忆同事们临死前的模样，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恐怖景象。
逃！
逃出这片森林！
终于，他看到了希望。
两个僧人，正在静静地望着他。
“救我！”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着从林中冲到了雪地上，然后砰一声摔倒，将身子埋进积雪里。
“师父，他晕倒了。”
“把他带回寺里去吧，给他做点吃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毕毕剥剥的木柴燃烧声中，阿卓卡睁开了双眼，温暖的火光映在他的皮肤上，全身的皮肤跟肌肉都发出难忍的刺痛，是被冰冻住的血液在逐渐消融。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从榻上翻起身子。
这应该是一间禅房，收拾得干净朴素。
“是那两个僧人救了我。”
阿卓卡谢天谢地，他没有被佛陀抛弃。
“师父，饭快做好了吗？”
“快了，快了，再等一些时间。”
屋外传来僧人的对话。
又凑近火盆烤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关节软下来，阿卓卡便出门准备向两位僧人道谢。
“啊！”
但刚推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幕，阿卓卡又因为恐惧，摔在了地上。
院子里，架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老和尚坐在篝火旁，不停往火堆里扔着木柴，那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师父啊！我好热啊！我受不了了！”
小和尚脱光了衣服坐在篝火中心，一边忍受着烈火的炙烤，一边摇头大喊。
两个眼眶黑洞洞的，流出清水般的液体。
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黑炭，而上身则油光红亮，犹如烧腊般的质感。
“你这个疯子！你在干什么！”
阿卓卡用大声嘶吼，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老和尚看向他，微笑道：“在给你做饭，你看，饭熟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
这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南文国吗？
阿卓卡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寺院。
“师父，他怎么了？”
地上的头颅张开嘴，好奇问道。
“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不信佛，而不信佛的人，走不出南文国。”
跑啊！
用力跑！
阿卓卡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好像翻过了几座高山，跃过了几座荒芜的村镇，又穿过了一片丛林。
终于，他来到了一条被冰封住的宽阔大河上。
这时，雪停了，云雾开了，金色的夕阳从撕烂的破棉絮中打下来，变成几道金色的透明光柱照在镜子似的河面上，世界都是金灿灿的，像是一幅古典油画。
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正缓缓朝这个方向走来，浑身的疲乏在此刻涌了上来。
他跑不动了，静静站在冰面上。
可看清来人后，一股气力在此刻莫名涌上喉咙。
是他认识的人。
“黄先生！不要走了！不要往前走了！”
他的大声呼喊吸引了来人的注意。
“他娘的，这什么鬼天气啊！”
黄师爷骂了一句，裹紧身上的棉袄向阿卓卡快步走来，直到在他身前站定。
可令阿卓卡疑惑的是，黄先生像是跟不认识自己一样，正在拧着眉头打量自己。
“是我啊黄先生，阿卓卡！”
“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南文国现在太危险了。”
“其他同事都死了……”
砰！
一只铁拳打在他的脑袋上，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直挺挺倒了下去，硬生生砸在了地面上。
这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自己的脸。
一张淡灰色的、犹如岩石般的僵硬面孔。
“好用！”
黄师爷笑嘻嘻地转身走了回去。
“我说老黄，你是不是手贱啊！”
田不满看一眼被他一拳砸倒在冰面上的佛像，没好气地说道。
黄师爷讪讪一笑，“我是看到这些石像就来气，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总感觉他们在盯着我。”
“我也感觉到了，怪瘆人的。”
飞丸儿皱眉环顾四周，前方以及身后，遍布着形状怪异的佛陀石像。
田不满随意扫了一眼，平淡道：“可这些，就是普通的石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