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总把事情交待给张加帅了，张加帅必然要跟李主任说，就算再意气相争，也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他必须给何菁菁找到出路，才算对得起她。不单单是自己和她的一段孽缘，更主要的是，这种甩锅给下属的事情，为他所不齿！
张加帅坐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决不能何菁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辞退。他想了几种方案，一是通过化工圈的关系，给何菁菁谋一个出路，兄弟单位都在市区里，薪资待遇都不错。二是调整到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工作稳定，工资不高。三是找合适的私企，比如薛公子的君圣集团，大不了欠个人情。但在联系之前，还是要问一问何菁菁自己的意见。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张加帅心里憋闷得直想发火儿，但也只能强压着怒气。他把主任打电话叫到办公室，必须先跟他商量一下。李主任知道最近来自上层的压力，神情严肃，直接坐到了张加帅的近前。
张加帅扔给主任一盒烟，自己靠在座椅上，抽着烟，苦着脸，主任点起烟，等着张加帅说话。“李哥，发票的事情，处理结果出来了。”张加帅缓缓地吐出烟雾，声音低沉的说道。
“区总没事儿，段总免职调离。”感觉张加帅说话特别艰难，每一句都像卡在喉咙里。李主任默默地抽着烟。
“还有一个替罪羊！当时是何菁菁帮着运送的发票，公司的意见是，辞退！”张加帅坐了起来，强打起精神，看着李主任。那意思是，我把上级公司意见传达完了，该你发言了。
“啊？段总免职没有降级，也一定能有妥善的安置，可处理何菁菁，这有些不公正了吧！怎么好为难一个女同志呢？”李主任听了也有些诧异，实在是难堪啊！
“唉！李哥，不发愁也不会跟你商量了！区总我俩刚才也吵起来了！可刀架在脖子上，怎敢抗命啊！妈的，当时财务的人就是有心眼儿，死活不动弹，指派来指派去，这个何菁菁也是倒霉！”张加帅心情烦躁，说话也没有好言语了！
“现在说啥都晚了。主要是让何菁菁接受起来太难了！你们当领导的不知道，她过得十分不如意，刚生了孩子就离婚了，可能刚复婚了又天天生气，特别是最近，人都没有笑脸儿了，天天盯着两个大眼泡儿，肯定是哭肿的！不容易啊！”李主任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当职位晋升不再是他的追求，人性的光辉就当仁不让地占领了情感的高地。在职场中能设身处地为下属考虑的领导，要么是你对他有用，要么是他本身就没用。
张加帅听了更加苦恼，索性直接抛出自己的方案，让李主任帮着参谋：“李哥，我想的是，不能让人家死的不明不白的，至少给安排个合适的去处，否则真是于心不忍啊！你觉得行吗？”
“安排别的去处？是以公司的名义？还是你个人帮她？”李主任听得有些懵懂，为难的，不管是怎么强行辞退。都知道她冤，但也只能拉下脸来执行命令。他只是不想当这个坏人，没想到张加帅更是圣母心，还想着当好人？
“公司哪儿来的名义啊！当然是个人了！在小葛那事儿上，何菁菁帮过我，我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再反手给人家一个大巴掌啊！你觉得呢？李哥！”张加帅给自己找的借口，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嘿！老弟！你这人品，我佩服了！讲究，仗义！可往哪里安排呢？你心里有数了没？找好下家再跟何菁菁说，想必也没那么能接受！她本身也就是有职没级的主管，比普通员工高两级工资而已。”李主任上心了，帮着分析研究。
张加帅摸出手机，说道：“我打电话你听着，看哪家合适！”说着给央油化工的李总打去了电话：“李总，我是张加帅，说话方便吗？”
“嘿呀！加帅，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有啥事儿你就直说吧！ ”李总洪亮的嗓音，啥时候听着都是豪气冲天的。
“老哥，是这么个事情，有个同事，因为单位的事情需要被辞退，想问问您，能不能帮帮我，安置一个工作！”张加帅也不隐瞒，直接抛出了问题。
“哦？辞退？辞退还给找下家啊？啥事儿啊？跟你搞破鞋了？”李总啥时候都不忘说几句骚话，张嘴就来。
“唉！老哥，咱都火烧眉毛了，您还开我玩笑！想必您也有耳闻，总公司卷入了发票案，区总没事儿了，可公司的意见是要处理一下当事人，这不就把大棒落在了员工的头上！一个送发票的女同志，我这里于心不忍，想着求您给条活路呢！”张加帅极尽哀求的姿态了。
“嘿！这特么可是块烫手的山芋啊！加帅啊！系统内安置，好说不好听啊！不是李哥不帮你，实在是……”李总罕见地犹豫了，确实这种中纪委督办的案子，虽说是尘埃落定了，可谁也不想再沾边儿了！
“老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这事儿已经结束了，公司都处理完了，就是这女员工辞退，有些太甩锅了！而且直说吧，跟我个人也有关，人情都算我的，好不好？老哥！”张加帅还想再争取一下！
李总直嘬牙花子，半晌才说道：“唉呀！老弟，这不是让我为难呢吗？女同志，这样行不行？我把她安置在物流配送中心那边儿，不属于机关，是零售部门下设的非油品，非油品的二级分支，主管级别待遇都是一样的，但不是干部身份。或者是去化工品部的二级分支，做业务销售之类的主管，也是同样的身份。”
张加帅连忙表示同意：“还是老哥啊！有事儿了真上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问问她本人的意见！第一时间给老哥回话儿啊！谢谢老哥！请你喝好酒！”说罢挂断电话。
李主任赶紧接上话茬儿说道：“听这意思除了不算机关干部，还是不错的！”张加帅摇了摇头，却说道：“不太理想！老李有些粗枝大叶的，何菁菁去了，难免照顾不到，到了二级分支就得去一线，货到地头死了！我再问问央煤，看孙总给不给面子！”
说罢又打给孙总，还是同样一番话，孙总的表态却出乎意料：“老弟啊！难得你说个求字。我这里呢，机关后勤缺个主管，原来是个老大姐，跟办公室主任面前总串闲话，正好想换掉，你看行不？重用不敢说，只要是勤快，干部身份能解决！”
这让张加帅和李主任都喜出望外了，李主任不敢出声，却频频点头，示意张加帅答应下来。张加帅还是没把话说死，千恩万谢之后挂断电话。
“找小何吧！这样也算咱问心无愧了！”李主任信心满满。张加帅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这个辞退在档案中体现出来，会不会对她以后有影响啊？”
“人事档案中标明辞退，肯定是抹不去的痕迹。在下个用人单位，也会被特别指出来。而且是属于员工过错被辞退的话，也没有经济补偿。这个不好变通的！”李主任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想办法啊李哥！本身就不是她的错，咱却给人弄个大污点，这不合适！绝对的不合适啊！”张加帅软磨硬泡地说道。
李主任拧着眉头思前想后，缓缓地说道：“也有另一种情形，认为不能胜任岗位工作的辞退，这种相对平和一些，不能胜任本岗，但不能说不能胜任其它岗位。这种辞退还能有N+1的补偿呢！不过，这种补偿需要劳动仲裁之后，公司才会支付。”
张加帅听得眼睛一亮，姜还是老的辣！“李哥，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不就行了？为了避免员工提请劳动争议仲裁，规避法律风险，所以不能直接进行辞退，员工本人表示允许辞职，可以自愿放弃补偿，通过协商一致，主动与公司完成解约。上级公司说辞退，可辞退难免起争执，不如允许员工辞职来得方便！这样婉转一下，上级公司不会追究吧？”张加帅想得更多了。
“次奥！还是你脑筋转的快，这还能举一反三呢！试试吧，你都这么尽心尽力了，我老李也不能含糊，不冲你啊，冲何菁菁不容易！特么的，干了！”李主任轻拍了一下张加帅的办公桌，觉得可行！
“那就剩下怎么跟何菁菁谈了！主任，李哥，这事儿别让我出面了行不？”张加帅一脸苦涩，央求着李主任。
“啊？你背后给使了这么大的劲，你不谈？”李主任又听不懂了。
“唉！我不谈！你把这些安排都说成是公司的意见，往区总身上说，或者是往你自己身上说！李哥你肯定会说啊！总之是让她心平气和地接受，别提我了！我假装不知道，或者是我出个差啥的，反正是别让何菁菁知道是我安排的！”张加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甚至连牵强的理由都给不出。
“嗯，你有你的考虑，我也不问了，前因后果能跟何菁菁说清楚就行了，但愿她能接受，别耍疯，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我尽量吧，先试着跟上级公司沟通下。”李主任拿起桌上的整包香烟揣进了口袋里，悻悻地离开了张加帅的办公室。
没过一天，李主任就传递回来消息，何菁菁同意公司的安排。张加帅赶紧联系央煤孙总，帮着安排何菁菁的工作，而何菁菁直接离职，再也没到公司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张加帅的世界。
打这以后，再没有了何菁菁的消息。就算是在同一个城市，就算是在兄弟单位，就算是还保存着电话和微信。他刻意地再没有打听过，何菁菁也从未联系过他。
可能她的心里有恨，也可能她的心里没留下什么痕迹，全都不得而知了。多年以后，张加帅还是会想起何菁菁说的那一段话，那是她决定复婚时，给张加帅发过的一条微信：
“我动了离开你的念头，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不爱了，虽然你的世界并不缺我，可我还是厚着脸皮纠缠你，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我比你更早知道我们不合适，感谢你陪我走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虽然不长，但毕生难忘。我在很平常的一天放弃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人，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满心欢喜，也该告一段落了。”
区总回到公司上班时，张加帅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善后处理了，包括段总的离开，张加帅往包里塞了十万块钱，说是区总的意思，段总强颜欢笑没有拒绝，拍拍张加帅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这句话十分魔性，让张加帅喃喃自语了很久，上网查了才知道，是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里的一句话。或许段总不是在问张加帅要答案，或许段总也不是在问自己要答案，或许他只是挣扎了一下，想要带着疑问，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张加帅重读了一遍《狂人日记》，触目惊心：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地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张加帅不禁感叹，一个正常人，在如今的时代，走向了死亡，社会的病态，才让正常人显得格格不入，成了“狂人”。
网上流行的段子，鲁迅先生说，这句话我没说过，但是也很有道理。让人付之一笑，可真正静下心来读一读，常读常新，虽然百年已逝，封建年代已成坟冢枯骨，可国民的劣根性，并没有真正的消失，反而像戴上面具的恶魔，藏匿在时代的角落，人心的阴暗处，压迫、强权和愚昧，仍然改头换面的充斥在社会中，化身刺客，当你处于弱势时，就会无情地将你击杀。
真正应该质疑的，是当今社会的进步性，真的有我们标榜的那么大吗？又有几个人能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真正奉行？有几个人能真正像背诵“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一样张嘴就说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二十四个字？
可作为普通人，我们无刀无笔，甚至无力质疑，被主流媒体裹挟着围观这个社会的热点，富二代换了谁当女朋友，女明星给谁生了孩子，谁中了彩票，谁谁的发迹史。就连网文小说，也把重生穿越当成了主流。人生的乐趣在于它的不确定性，拥有上帝视角，真的就爽了吗？
张加帅也想问一句：
“从来如此，便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