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总明显是下不了决心，张加帅知道他有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想吃还怕烫，要说对金钱没有渴望，区总多少沾那么一点儿边儿，毕竟从家世到当前的身份，他都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一年一百多万的薪酬加上随心所欲的日常费用，钱财上的期望值反而是最低的，难以刺激到区总的兴奋点。
“老大，您考虑，我只提我个人的建议。文老三的项目，于公来说是开疆裂土，再立新功，于私来说是帮着李总擦屁股，除了咱们，很难找到下家儿。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大毛病，那有些结余，也是未尝不可。何况，您在常山这几年，我都历历在目，可以称得上是两袖清风了，就像梁总离任，咱真的是挖窟窿盗洞的想办法，堪堪拿得出手了，千日打柴一日烧，还勒紧了快一年的裤腰带。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越向上越考验自身的耐力，人情世故，久久为功啊，总不留后手，真到有啥急用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张加帅苦口婆心，率先表态，说的话，全是从区总的角度出发，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从项目上留出一部分费用，明年就可以把四项开支特别是办公费用做出锐减的百分比，从考核上来说，对您也是比较友好和宽容的，就咱这几年的四项开支费用，堪比其它的省公司，已经连着二年要求做出解释说明了！”
区总愁眉不展，显然是这个决心不好下，思索良久问道：“算了，我不看报表了，你直接说吧，咱俩一个一个的议，定好了就不变了。”张加帅也是有备而来，写在了纸上，不过，仅是几行数字和符号，任谁拿着这张纸也看不明白：
“老大，那咱一个一个说啊，首先是最差的那个乡镇的加油站，省道那个，周边四个乡镇只有这么一个站，文老三说有高速口的规划，但是还没落地。您有印象了吗？”张加帅提示道。
“有印象，干着看，租金另算！现状看着最差的就是这个。”区总点点头，重复着脑海里的信息要点。
“这个项目按照经济指标测算，选取参数可以得到三个估值，低值对应价格指标为580万至980万，即土地价值和建造成本，中值为1350万至1950万，即预期年化收益率满足百分之十五。高值为0，即基础数据难以支撑，不能超过两千万，超过两千万就乱码，无法计算。另外就是980至1350这个区间，系统会默认为是不公平的合作关系，有预警，需特别进行解释说明，是否有潜在的风险。”张加帅一五一十地说道。
这套评测系统基于统计分析而进行的建模，具体的科学原理，张加帅解释不上来，但从业务实操上来说，就是有各种不可逾越的设置。但是不难理解，比如说有过一个一个加油站项目，业主建站规模大概是将近七亩地，但办理国有商业用地手续时只办了三亩地的土地证，剩余四亩以罚代征，等待规划审批部门和土地监管部门调规，但这时候准备出手了，跟央化供销谈合作，价格中扣除四亩土地的出让金。张加帅在测算时，项目的价格指标就预警了，尝试加上这四亩的土地出让金，这个测算软件就运行正常了，表显的数值分析也全部符合要求了。最终为了拿下这个项目，只能加上四亩地的土地出让金，在合同中注明相应的条款，由业主代为缴纳并办理国有商业用地手续。其实是有法律风险的，但不这么弄，这个项目必然只能放弃了。
区总接着张加帅的话，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1350，1950，两百万一个区间，1550，1750，是不是这个意思？”说着看向张加帅，张加帅点头确认。“那就1680好了，一路发！”区总笑得有些勉强，张加帅却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笔，在一行数字后面，写上了168三个数字。
“第二个项目是沿海公路上的项目，国道，距离海岸线和滨海度假区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行车距离不超过三公里，周边有大型海洋乐园，但销售淡旺季十分明显，咱们去的时候处于停业状态。”
看到区总点头，张加帅继续说道：“领导我直接汇报中值区间，1580至2350，这个不是等差数列了，价格指标倒推出来，大概是1580，1780，2050，2350，这四个数值附近，但我建议是控制在2000万以内。”
区总听了倒干脆：“那就擦着边儿1980万。跟南丰县项目的价格一样，口径嘛，打包卖便宜一些。”张加帅低头记下198三个数字。
“另外两个项目是道路两侧，沿海高速的出入口，一对儿，”张加帅起个头儿，区总打断：“这个不用介绍了，印象深刻，按道理，二选一就够了，但打包嘛，直接说，价格上体现出合理来。”
张加帅不再赘言：“中值是1750至2600这个区间，但是，是单站计算的，如果考虑二选一，肯定是突破两千了，但如果是成对儿的，我觉得控制在2000以内，咱们最合适。而且文老三要求年底之前给明确的答复，咱只有两千以内最快。”
区总刚想定夺，又跟前面那个1980对比了一下，觉得有些说不通，问道：“刚才那个，干半年歇半年，是1980，这两个占着高速进出口，价格上怎么体现出差距来呢？旅游区的项目纯粹是以游客为主的客户群体，而高速口在平时，还是有一部分的本地客户的，这么看来，价格雷同了。但估值能到2600，明显是高速口的项目价格要高一些。”
张加帅拿着纸笔，并不发言，等着区总自己的决断。区总看他不说话，只能自己思考：“那就1950一个，两个3900。一个2600，两个5200，打个七五折就是3900，这样能说通了吧？”有些不自信地问道。
张加帅不禁吹捧道：“老大，您这个算法儿，我组织组织语言写进立项材料里，神来之笔啊！您上班之前是不是在秀水街、大红门这些地界儿卖过服装啊？”
区总翻了个白眼骂道：“次奥！你丫破嘴真损！快特么说正事儿吧！老子当过财务总监呢，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还能做错了？”两人相视一笑，张加帅随手写下了195三个数字。
“最贵的项目就是海岸县城的项目，中值区间为2700至4500，高值是从4950开始的，最高能支持到7000，中高值区间还是存在一个需要特别解释说明的预警，默认为我方有价格谈判的空间，从历次上会过审的经验来说，这个区间的项目，大多数是驳回再次组织价格谈判，补充相应材料。所以二级公司报项目时，要么是回调至中值，让收益率更突出，要么是找到价格高值的下限，解释也就解释一回，一死一活的事儿。所以我的建议是中值以内。”
张加帅说着，又在纸上简单算了算，现在是7560万了， 抬头说了一句：“刚才定好的价格是7560万，相当于文老三的定心丸、护心镜，这第五个项目必然是到上级公司投委会，如果什么也不考虑，按最保守价格2700万，那文老三到手一个亿挂零儿，扣除十个点的税率，大概多卖了一千万，如果想加到4500，那就是1.2个亿，给文老三一个亿整，让他上税，他也是多卖一千万，咱净额两千万。投委会基本上不用格外去沟通，也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说完把纸笔放下，又点起一支烟，默默地吸着，也不看区总，等着他的决断。
“看起来咱俩的思路又是不谋而合啊！在常山公司给文老三护住心火，拿一个好项目拔高儿，这个思路没问题。取舍之间就再这个好项目，是2700还是4500，也要考虑文老三的接受程度，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让他眼红，也不能便宜了他。”区总反复掂对着，嘴里喃喃有声。
“你再给我算一下，全是取低值，不加一点儿操作，多少钱？”区总突然问道。张加帅拿起纸条看了下，早就算过了，是9100万元。
“领导，全取中值最低，是9100万元，如果他税费上的足够好，参照南丰区的项目，净到手是八千万左右。之前他要一个亿，让我砍下来两千万，他才肯说出百分之十五的行业潜规则来。呵呵，李总他们当时是一个亿入股百分之七十，合营公司再置换，一系列操作，文老三再想办法避开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当时我大差不差的分析，猜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一刀正贴着头皮砍了下去，狠一点儿，砍死了，软一点儿，听不到啥实话。”
区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睛，张加帅则默默地把烟头掐灭，寂静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丝声响，区总缓缓说道：“我再考虑考虑吧，这个决定不太好做，财帛动人心啊！”
张加帅听了起身，站定后对区总恳切地说道：“郭德纲有一句话说了快二十年，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憋了一肚子话，看着区总前怕狼，后怕虎的犹豫不决，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算了，不说了。
区总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察觉到张加帅的异样，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张加帅说完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冲锋衣发完，还剩央油化工小秘书一件，他想着今晚吃饭，给小秘书带过去。
问了何菁菁，让她给送到办公室。不一会儿，何菁菁走进了办公室，把手提袋放在张加帅办公室的沙发上，转身就要离开，张加帅一直盯着她看，招呼了一句：“哎，别走啊！过来坐！”
何菁菁低着头，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欠着身子，还是不肯抬头。张加帅说道：“上周太忙，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听说是你第一时间发现了小葛的异常。”何菁菁低着头说了一声：“你没事就好！”声音有些嘶哑，这种低头的表情也让张加帅感到诧异。
“怎么了？有啥心事？抬起头来啊！地上有钱啊，低着头找啥呢？”张加帅故作幽默地问道。何菁菁一怔，缓缓抬起了头。
张加帅在她脸上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发现了异常。只见何菁菁的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边缘有些淤青的痕迹，眼皮浮肿，透过白皙的皮肤，眼眶周边青色的血管凸显，一看就是哭过。张加帅不可能视而不见，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何菁菁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没啥事儿，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起身，张加帅自然是不会同意。“你别想瞒着我，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你的状态不对，完全不对！到底怎么了？”
何菁菁没控制住，泪眼婆娑，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出事之后，我担心……我老公怀疑我，我俩吵起来了，他……动手……昨天他喝酒，喝多了回家，又动手……”张加帅听得怒不可遏，暴怒之下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握紧双拳，吓得何菁菁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张加帅。
张加帅突然又深感无力，像泄了气的皮球。何菁菁却眼神坚定地说道：“加帅，你别这样，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你越掺和，我越没脸了！”
张加帅长叹了一口气，何菁菁反而更坚决：“你不用管，这跟你没关系！风言风语我不怕，打我骂我，我都不怕，你好好的，别管我！”说罢起身，紧走几步，离开了张加帅的办公室。
张加帅感到憋屈郁闷，却又无能为力。何菁菁说得很对，自己没有立场去参与别人的家庭纠纷，那将是滑稽的闹剧，没有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张加帅可怜何菁菁，竟然不惜委屈求全来维护自己，这让他愧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