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楚岩汐怎么会重新拥有法力?那日在鬼门关,他明明仔细验过伤,确信楚岩汐从此不仅再无法力,甚至没有普通人的体力。他亦再三推算了星相:楚岩汐天相改变,天命随之承转。
难道绕来绕去,也绕不出个天命所定。
国师还未想明白这里的道理,又莫名记起一个很寒冷的夜晚,他抱着一盆正在盛开的花攀越防卫森严的宫墙,墙上尽是冰凌,他俯身其上静等侍卫离开,他一点没有感觉冷,只感觉无边的快乐在心中开得比怀中的花还更茂盛。
脑中跳转到他还更小一些时候的……那个场景……国师努力回忆,好似也是这样的宫廷内院,阳光很好,有个小小的女孩提着一盏走马灯站在他面前微笑……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也很好听,跨越二十几年的光阴,依然那么激动他的心弦,她说:“太子殿下,我求你放了他。”
国师将现在所听到的话混进了回忆。思维变得混『乱』时,时间就似被拉长,他以为是经过好几段漫长的回忆后才听到这句话,实际上他才倒地现出颓败之状,皇后即站起身向楚岩汐请求:“太子殿下,我求你放了他。”
楚岩汐转头看着这位皇后,紧闭着唇没有回答,但龙渊剑依他心意隐起。
皇后虽不修炼法术,却听国师讲过许多次天罗地网的效用,看国师现在这个情形,聪慧的她已猜到原因。她上前两步,道:“殿下,这宫中众多皇子,只有你真心实意地叫我母后,我感激你一直敬重我。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好吗?”
“太子,放了他只会留后患!”武帝不同意,他语气中尽是愤恨。
“还会有什么后患,他已花甲残年,还能活几日?天罗地网消去他的法力,角铃也摧毁了他的神智。”她悲伤地看一眼在无形的网中缩成一团的白发老者,抬头恳切地望着楚岩汐,道:“他一生尽毁,细究起来也都是我的错。求你放了他,我带他离开这里。”
楚岩汐想起她中午在怡心殿中说的那番话,心里叹息一声,答道:“好!母后。”
他话音未落,捆缚着国师的天罗地网已消失,国师的痛苦立减。祭祀衮服虽沉重却未阻止皇后焦急的脚步,她绕到一侧台阶匆匆上了祭祀台,跪在国师面前,将他扶起身来。
“司马瑞,起来,我们走!”
国师目光『迷』离地看着她,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只伸手去揪她凤冠上垂下的珠宝滴,口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皇后将那顶价值连城的凤冠摘下,随手扔在了地上。
武帝怒喝道:“不准走!你是朕的皇后,生死皆在宫中,你哪里都不准去!”他转身对楚岩汐说道:“太子,你若让她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皇宫,朕会被天下人耻笑!”
楚岩汐道:“就若国师所说,今天离开这里的人,都不会再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武帝双手握紧了拳,狂怒吼道:“巫术妖法,是宫中大讳,即便你是太子,也是死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虽刚才只是『惑』域,但所有人的神思都经历了一场无法忘却的生死之旅,等同身受。那些在『惑』域中被藤丝缠死的王公大臣到现在还感觉咽喉发紧,窒息的难受感觉在脑中挥之不去,不经意看到四周树影婆娑都让他们心惊胆战,若楚岩汐不消去他们今日的记忆,只怕他们从此以后都会谈“藤”『色』变,花园中花草亦要全拔光才安心。谁都清楚,若不是楚岩汐出手相救,『惑』域中的一切都会成为真实历史,他们在场所有人无一人幸免,包括武帝。
台下已有许多人出列叩拜求情,三皇子在众人中权势地位最高,理应由他代众人讲话:“父皇请三思,太子殿下虽修习法术,却非巫术妖法,他从未用所学祸害天下。反而,他先救了百姓苍生,现在又救大家于生死之间,破了国师与谨侍卫的诡计。您要罚的,当是谨侍卫,而不应当是太子殿下!”
“放肆!我还未治你通敌叛国之罪,你居然在此教我惩谁罚谁!什么是法术,什么又是巫术,你如何给我定义!”
“父皇,”楚岩汐越过武帝的肩头望着远处一片明月,道,“这两者之间的定义,在您的心中。您认可,就是法术;您不认可,就是巫术。”
武帝愤怒至极却没有办法反驳,他怒哼一声抬手一指台下:“你们——你们一切以他为尊,以为他是太子他就一定会继皇帝位?错了!你们都算错了。我今天就下诏废他的太子位,至此,宫中再不立太子!”
楚岩汐闻言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武帝。武帝在那双清冷倔傲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屑,他在扔掉凤冠的皇后眼中也见到了这样的情绪,更何况越来越多的人从列队中走出来,跪在地上,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武帝望着下面跪成片的人群,气得颤抖,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楚岩汐叫道:“我总算明白,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里所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你的计划!真正要『逼』朕退位的,是你!多么正大光明,所有的人都拥戴你,黄袍加身你就可以成为众望所归的皇帝!”
“怀璧其罪!”楚岩汐兴味索然,“父皇,您当初重用国师,只因他许您长生不死。您希望自己做个永生永世的皇帝,您舍不得给任何一个人继承。在您眼中,谁都不理想,越是危及您权位的越是让您不安。”
说到这里,他停住,再说下去,只会让原本已微薄的骨肉亲情变得更难以维系。而武帝已经明白,楚岩汐已洞悉一切。今天这场祭祀,本还有武帝与国师合作的版本,只因国师篡改剧本而再无机会上演。正如国师所说,每一个人都在寻求与他合作,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独独得到了他的忠诚,武帝也不例外。
武帝手心里全是汗,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压得住楚岩汐的锋芒,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眼下这个局势,若群臣附议,皇子们再不像从前那样互相拆台,一致默认楚岩汐为皇帝,他回天无力!直到现在,这个常口称孤家寡人的皇帝才真正尝到孤独的况味。
台下所有王公贵族、皇子皇孙、权臣重将,甚至他的嫔妃们都跪在原地没有动,跪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起身退却,所有的人都这么坚决,都是为了楚岩汐。
而他,孤立无援!
武帝蹒跚上前扶着祭桌,拿出残存的威严,强作凶悍:“太子,就算你真有帝命,但现在还不是你继位的时候,你敢逆天而行?!”
楚岩汐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澄清,现在的是非恩怨,全部会被『惑』心术掩盖。他要再造一场『惑』域,清除这些让人心伤的元素,只在他们记忆里留下一场真正的祭祀,没有阴谋,没有杀戮。若有可能,他真希望在每颗人心的阴暗淤泥里栽上一株花,再植入一束阳光。只可惜,再高深的法力也达不到这个目的。
只是一时的分神,惊觉剑光时已太迟,楚岩汐抬手劈出一道闪电将持剑人击得直飞出去几十米,却还是没有救下国师,绝情剑『插』在这位神志不清的老者胸口,鲜血不断地从剑尖滴下。国师的身体向后仰倒,皇后没有足够的力气抱得住,随着他倒在地上。
场面一时混『乱』。
楚岩汐剑眉拧起,手上龙渊剑重现,他掠身下台飞向被劈得口吐鲜血的贤王。
楚岩泽捂住胸口跌坐地上,急声道:“我是无辜的,一直是他用幻术控制——”寒剑凛冽地从他面门削过,『逼』得他无法再说话,他闭上眼睛等死,却听到楚岩汐急声叮嘱“护心门”,明明话语还在他耳边,剑风在瞬时又离得极远。
“岩泽!”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一双柔软的手也在同时抚上他的脸颊,他的银面具早已摔落,『露』出他的本来面目。脸上的伤并没有盛传的那么恐怖,只是长久不见阳光,他的脸惨白得吓人。
他睁开眼,已不见楚岩汐的影子,他的面前,是淑妃担忧的眼。
不远处,祭台下面,皇后并未哭,只是抱着国师落泪,眼泪掉在国师苍老丑陋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国师混浊的眼睛仔细辨认着抱着他的人,他似乎想认清面前哭泣的人是谁。
皇后将他满是血的手抓起放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是我,是雨桐,想起了吗?”
国师显然未想起,只是说:“很痛,好累。”
“马上就好。”皇后道,“有一个世界,无痛无苦,也没有眼泪,我们再不分开。”
国师凝视着她的眼睛,长满花白胡须的下巴不住抖动:“我真冷。”
皇后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道:“你不是自称火龙吗,怎么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