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复后，赵翼方沉默了会，努力控制好语气才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阻，好好的来看病，非要留下我一个人。”
这是赵翼方能想到的，最柔和的控诉了。
赵奶奶摩挲着赵翼方的手“孩子，原谅奶奶的自私，奶奶实在是太想你爷爷了。”
“那你也…你也…”不用这么作贱自己吧。
他在奶奶死后，查过得癌症死亡，到底有多么痛苦，句句诛心的描述让他根本无法想象，赵奶奶独自承受这些时，到底有多痛苦。
赵奶奶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神志清醒的有些像回光返照。
她轻柔的用手指抚过赵翼方的落泪之处，哀婉的叹息一声。
许是有了人的安慰，使得赵翼方更加委屈了。
“你给我留下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用来自己看病？你不痛吗？寿终正寝不好吗？你非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我想你活着，我想你们都活着，我不想你走，不想让你们抛弃我，也不可以吗？”
泪滴滚烫，落在赵奶奶的手背上，烫的她心头发颤。
赵奶奶的眉间也染上了一缕分别的哀伤之意“是奶奶对不起你，是奶奶做错事了。”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你还要上大学，还要娶老婆，哪哪都需要钱，我老了，身体不中用了，花钱遭罪也治不好，不如把钱留下来给你的未来用。”
赵奶奶的话，引得赵翼方身子一震。
这才是她的实话吧？
指甲扣进掌心，鲜血一滴滴掉在纯白的床单上，化为一朵朵红梅。
赵翼方颓然的垂着头，一字一句的问着“你是怕我在江未黎那，因为没钱抬不起头吧？”
赵奶奶犹犹豫豫，张张合合半天的嘴，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是吗？”
在赵翼方的目光下，赵奶奶好像个犯错的孩子，她支支吾吾的答着“也不完全是。”
那就是没错了。
赵翼方有些想笑，这是他第一次怀疑他爱江未黎这件事，是不是错的。
顶着巨大压力时，他没怀疑过，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没放弃过。
可却在此刻他那份不可动摇的决心，被现实冲刷的一干二净。
人不能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因为他盲目的爱，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家人，多么好笑啊。
赵奶奶看着癫狂大笑的赵翼方，有些害怕“翼方…奶奶是晚期，本来就是治不好的…你别这样…别吓奶奶了…”
另一头的颜炀见赵翼方的情绪紊乱，怕他把本身的小翼方唤醒，便借了些唐焱的妖气，撕裂空间，打入赵翼方的体内，强行让他安定下来。
于此同时，身在长青寺，用菱镜旁观着一切的青山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赵施主动摇了。”
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嗤嗤笑了两声“我又不是江未黎，你和我说什么。”
青山无奈摇摇头，叹息一声“人类啊…”
少女不可见的美目里流转着戏谑，她站在青山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在他耳边说着“我的好阿炀曾经和江未黎说过一句话。”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自大的生物。”
“他们总是自以为是，乱许承诺，最终还做不到。”少女说着说着，手还在不安分的逐渐往下移动。
青山吓得连忙拨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他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呢！
少女歪着头，抬手掀起了遮挡住容貌的披风帽子。
那张与江未黎一模一样的脸，任谁来了都会难辨真假，不过她的美，更加妖孽了些。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表情嘲弄“也就江未黎这个蠢货，敢相信和她同样愚蠢的人类了。”
安定下的赵翼方听着奶奶的一句句叮咛，痛得掉不出一滴泪水。
其实赵翼方曾经对赵奶奶是有怨怼的。
怨她放不下赵磊，怨他不是她最重要的人，怨她无法理解他的心。
但最终，过往的爱恨，都在她撒手人寰的那天，消逝如云烟。
毕竟人生苦短，除了生死再无大事。
赵奶奶临终前说，想与赵爷爷生同衾，死同穴。
赵奶奶还说，她叫秦桑，秦桑低绿枝的秦桑，已经很多年没人唤过她的名字了，赵翼方能否在叫她一声她的名字，她想听很久了。
赵奶奶还说，她好遗憾看不见他与江未黎结婚、生子…
直至她的目光涣散，皮肤冰冷，她嘴里还念叨着他要记得按时吃饭，天冷加衣，照顾好自己。
秦桑的所有要求，赵翼方都一一答应了，秦桑很高兴…
然后她走了，走的很安详，与她平静面容不同的是心电监护仪在尖叫，那刺耳的声响宛若他的悲撼。
赵翼方麻木的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气很好，好得不像话。
他叫来护士，给殡仪馆打电话，熟练又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事。
然后跪在病床旁的火盆前，往火舌里塞了一把又一把的纸钱。
收到医生通知赶来的江未黎，看到的就是赵翼方在烧倒头纸的光景。
江未黎抿着唇，对着赵奶奶鞠了几躬，然后接过护士的毛巾，轻声说了句“我来吧，我是她孙媳妇。”
赵翼方听到江未黎的话，没反驳，他垂着眸，毫无表情的退了出去，任由江未黎帮着秦桑脱衣、净身、穿寿衣。
完成这些，江未黎跟着赵翼方将遗体运送至了太平间，一同去办理死亡证明。
一路沉默不语，两人只字未提各自的心事。
万里无云，天色很蓝，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并肩站在医院门前等待着殡仪馆运送遗体的车子。
赵翼方仰头看向瑰丽的天空，情难自抑的喃喃道“天气真好啊。”
从来不会有雨来衬托他的心绪，大抵是因为他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吧。
“江未黎…你走吧…让我静静吧…”
赵翼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江未黎。
江未黎拉起他的手，惊诧的望着他“我…陪你会吧…”
赵翼方颓靡的摇摇头，他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扒开江未黎的五指“我自己可以的…你回去吧…”
江未黎抿着唇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举措，直至江未黎到达了十字路口，赵翼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江未黎！”
那声音响彻云霄，惊飞了歇在树干上的鸟儿。
江未黎没有丝毫犹豫，她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转过身子就飞奔而来。
“我在。”
她回话的声音有些喘，带了几分激动。
赵翼方想后退一步，却抵不住直接拥过来的江未黎。
体温交织，赵翼方似是认命般的牢牢抱住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故事是该结束了，也该好好告个别了。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
回忆在脑海里倒叙放起了黑白默片。
他红着眼，收紧两臂，像是想把她融进骨血一般。
“江未黎，不许忘记我爱你。”
“不然我会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