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阳光映照，微弱的风能够吹动鬓角的发。
书桌上摆着普莱奥希尔送来的笔记，风起起伏伏吹散了两页，窸窣的字攒动之间抓住了薇拉菲尔的目光，单页的笔记被人随手一抓，字条和信息就传递给了了薇拉菲尔。
「婚姻与两性 第一百七十二条 已婚妇女不得擅自携带与男方共同产生的孩子离开。」
这一条信息下的笔记，非常的浅淡，十分的敷衍，但总归有法子：“不合理，但只要得到男方的同意，并且圈下一切不备，就可以带走孩子。”
思索间，薇拉菲尔想起五年前的事情，那时桑芙洛米应该是和她前夫写下了什么协议，只要找到了就可以了。
她的眼神再飘忽，也看见了一行小字：“若私下调解，则需双方共同承担责任。一切公证证据如果放在程序中，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出面作证，否则视为无效，且男方有权驳回女方的不合理辩解。”
这一段官方的话，似乎让人多了些许无奈。
昏黄的太阳一点点下了山，似乎余晖也不愿意留下，映照在人眼里的那一点亮光也消失了。
「婚姻与性 第三百七十条 婚姻双方需要共同承担家庭债务，女方需尽全力帮助男方以达成家庭的平稳，男方在此期间需安稳对待家庭，以共渡难关。」
沉思片刻，她才想明白，这一条的笔记上，为什么会被普莱奥希尔标记上桑芙洛米的名字。
桑芙洛米离开男人的那段时间，他欠了债，法律公序上，二人还是夫妻关系，因为现在那个男人死了，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再来证明那张纸确实是二人达成协议的凭证，也许那张纸也早就消失了。
“叮——”
门口的挂铃被人摇晃着，随之传来了查尔斯的声音，他正小心翼翼询问，门口的轮椅放了许久，需不需要处理。
她开了门，亲自将轮椅推进来，查尔斯依旧站在门外等待，看上去是个十分合格又值得信任的木讷仆人。
察觉到殿下打量的眼神，她似乎出了神，但又在仔细想着什么，查尔斯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于是只能看一眼，低下头，思考一下，再继续看，直到能和她对上视线，他才停下。
可是二人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在等位高的人发号施令，也许是在等战战兢兢的人发问。
直到一个侍女自作主张推着赛事轮椅进来，薇拉菲尔才收回目光，她先是打量了一下那女孩，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看上去不够听话，毕竟自己尚且没有做出指令，那女孩擅自做了主，姑且可以理解为她想要得到向上爬的契机。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名……」
「不重要，出去吧。」
女孩低下头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薇拉菲尔这才开口，不过话家常的询问，查尔斯却略显拘谨。
询问他平时照顾猫有没有不便之处。
查尔斯回答得小心谨慎。
薇拉菲尔这是头一次认真打量他，说话时查尔斯不看她，眼神总是出神的，回答出乎意料的问题时他会思考良久眼神飘忽。
「我想吃个苹果。」
查尔斯显而易见地愣神了一瞬间，于是立刻回神应声，退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查尔斯端着一盘苹果来了，依然没有眼神的交接，他官方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端了一盘来。
「厨师听说了您要吃苹果，按照王室规章，必须五个苹果一盘上，不过我记得您曾经有说过关于用量的事情，所以我端来了五个小的苹果。」
她望向其中一个苹果，苹果一样的圆润的红，品相一样的水嫩，所以无论看哪一个都让人产生食欲。
「帮我整理一下桌子上的笔记，分类整理。」
薇拉菲尔收回目光，确定了一件事：查尔斯是个细心的人。
她转过身去了房间，去看看两只猫，其实她只是来歇息一下。
*
盘子被放在一边，查尔斯开始他新的任务，不可避免地，他会看到笔记的内容，事实上也许她不觉得有什么，或许也不在意，但查尔斯却觉得愉悦，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主人家的信任，起码，不会是一种防备的疏离感，对于一个寄人篱下的人而言，信任是存活的基础。
他的内心放松了些，做起工作来也不那么拘束，会时常看看笔记内容，思考一二，然后分类摆放，也仅此而已。
“叮——”
今天似乎格外热闹，平时的挂铃总不舍得响一下。
查尔斯起身正准备去敲门告知给薇拉菲尔，岂料门已经被推开，似乎来者不善，带动着风涌进了房间内。
是伊莱秋希拉，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五殿下，王妃正……」
那双淡然疏离灰色眸子矜贵地扫了一眼查尔斯，查尔斯立刻低下头下跪行礼，又变回了拘谨的模样。
「不用，起来吧，王妃在哪儿？」
查尔斯刚要回话，薇拉菲尔开了门出来，目光似乎恋恋不舍，不愿将眼神移到门外的诸位身上。
伊莱秋希拉轻咳一声，和他一同的随从立刻过来，夹着一脸茫然的查尔斯出门了，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了，又只剩下风的呼啸。
薇拉菲尔轻声道，「看来得麻烦查尔斯重新整理了。」
伊莱秋希拉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坐下了。
「你这里，会不会太简单了？我叫人添置些东西，你这里冷清得让人没有多停留的欲望。」
薇拉菲尔也跟着坐下了，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过，他似乎不太在意她的回答，因为这只是一句客套，他不是真的打算就这件事来单独进行一次谈话。
「听说，她来找过你了。」
「嗯，你对她盯得很紧，倒是真心巴着她了。」
伊莱秋希拉点了点头，似乎在组织语言，一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模样，薇拉菲尔看着他这表情有些想笑，努着嘴巴喝了口水。
「为什么不给我也倒一杯热水？我面前这杯冷了，虽然我不爱喝热水。」
伊莱秋希拉见她战术性喝水，目光也留在自己的水杯上，那是平静的水面，没有氤氲的雾气。
「你不会自己热一下吗？」
她拿开，水面氤氲着雾气，腾腾上升，忽然一瞬间消失，水面骤然紧缩，杯壁爬上冰霜。她将自己的水杯递过去，笑眯眯道，「冷了，可以自己加热。」
「王室中规 第一千四百七十条，你没有背过吗？就算如此，这么重要的的规则，普莱奥希尔也没有和你说过吗？」
她摆摆手，「不能肆意使用魔法，我知道，不在乎而已。」
轮到伊莱秋希拉努嘴了，他喝了一口冷水，难以下咽，于是话也跟着一起吐出来了。
「你可以这么做，但不能让人知道了。我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希望你做什么事，可以和我商量，否则惹出了什么祸端，到头来损失的是我的声誉。」
薇拉菲尔眨眨眼，总觉得加热一下水不至于让他如此严肃对待，所以一定是，有别的事情。
「比如呢？」
“啪”地一声响，准确来说，更像金属的碰撞声。
目光触及到那个绣着“Lin”的口袋时，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独独只听得到“滴答”声。
时钟滴答响，集中着两人的目光。
从刚才去兰德，到回来翻看笔记，以及让查尔斯整理成册，约莫二十分钟。
薇拉菲尔想，怪不得刚才玩加热冷却水的把戏没有惊讶到他，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擅自使用魔法。
并且，他能在这样的短时间内取回来，一定也使用了魔法，不一定是他自己，可能是他手底下养了什么厉害的能人异士。那么从这一方面来看，他不会以擅自使用魔法这条罪名背刺自己。
她在看什么？表情这样严肃，是能猜得出来我的意图？
伊莱秋希拉默默想，总归自己不会害她，作为国王预备役，总该需要配合的。
「你认得出吧，这是你的。有些意想不到，你那么冲动，费多多前脚告诉你桑芙洛米的消息，你后脚就偷溜了。」
只随意一想，就能明白他为什么洞察到她的一切动作。
眼线众多。
薇拉菲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她并不打算在关于自己莽撞与否的问题上和他深究。
「现在所有一切都查的很严，你真的要收敛点了，我不会揭发你违规使用魔法，但别人可说不好，双生合宫并不一定完全安全，我不能保证有谁突然安插人手进来，不能保证能否让所有人为我所用，更不能保证我能不能从某人的手中保下你，所以在王位争夺结束之前，我需要你配合我，不要多生事端，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要三思后行。」
嘴皮子一碰，就把一切定性为想法做法考虑欠缺。
「我知道你想救她。」
说到这里时，伊莱秋希拉终于舍得停顿，拿起了自己的水，指尖微微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水大概是热了，因为他喝的满头大汗。
「妹妹应该听你说过她的刺杀计划，她谋划了几年可不只是和爱温谢尔有私仇，老头儿现在更喜欢他，隐隐有许多权利已经放给了爱温谢尔，他本来就是个极致的变态，等你和他正式交锋过后就知道了，不要露出把柄给他，否则他一定会要了你的命，那样不要紧，不要耽误我们的大计，如果你能活下来，等我登上王位，你要什么，我都尽量给你。」
有人缄默着，开始了怀疑，于是发出了质问：「你是说，她已经谋划了好多年了。」
伊莱秋希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喝了口水，他的汗流的更多了，闭着眼睛似乎有些难忍地点了点头。
所以，又被骗了。
看起来二者持平，薇拉菲尔不用因为迟到的死讯而对普莱奥希尔怀有愧疚了，因为这个人也瞒着她了一些事。
比如，普莱奥希尔那天告诉自己，她看了纸条后才打打算刺杀爱温谢尔，但事实上，她早就开始谋划了，骗她做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入伙？
「我明白了。」
薇拉菲尔淡淡开口，「如果你不舒服，就先回去。」
叹息，一声又一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她时无欲无求，却又像咬牙切齿一样说着话。
「你们，完全不一样。」
他猛地放下水杯，没有一点喝水的欲望，于是本就半满的水铺了一半。
他似乎隐忍着什么，呼吸加重着，身体状态似乎异常，又亢奋又虚弱，外强中干一般拍案而起。
「我今晚有和她的约会，原本我应该很开心的。如果可以，我情愿你从没回来过，你就应该继续消失，这样，一切都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
优雅的女士听到了不可置信的胡说八道，似乎有拍案而起的架势，忽然变得粗鲁 面部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具体表现为，眼皮痉挛，拱鼻子，撩嘴角，不停嗤笑发出不屑的语气助词。
「所以呢？我活着回来了，怎么样？」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伊莱秋希拉说话不中听，甚至还为了情人给自己找麻烦，回想起五年前那场忽如其来且毫无根据的吻，她感到恶寒，更别说伊莱秋希拉已意属他人，她需要多清冷才能做到熟视无睹，继续对着他和颜悦色呢。
「我没有得罪你吧？费多多就喜欢跟我凑在一起，你不喜欢就和她理论，没必要刺我，我喜欢安静，如果有个像你这样随意发疯不分是非的大猩猩在这里打扰我清静，我保证会动手宰了他。」
他笑了两下，似乎恢复了正常。
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薇拉菲尔也十分配合地坐下，他肯定突然意识到有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令人厌烦的声音又响起了。
「桑芙洛米入狱，在我们的计划里，很早以前就在了。你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什么大事。」
「你的意思是……你们…？也就是说，这件事也有普莱奥希尔的参与。」
伊莱秋希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笔记上会专门标注了一条，那条是专门为了桑芙洛米设计的。
那个可怜的普通妇人，被一个年轻的，且唯一熟识的贵族小姐玩弄着。
什么？我也算？
她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声音：你不也是贵族？
当然不是。
我的身份是假借来的，不过，现在大概没有人会拆穿这一切。
她这样想。
记忆难免带她穿梭回弗黎帕克，不过似乎有人扯着她，让她从记忆的潮湿中退却。
「你总这样不行的。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对待我说过的话，最好是，什么也不要做，做了也最好是为我们带来利益。」
奇怪，有些记忆似乎是来自从前的灵魂。
「桑芙洛米，我知道你也关心她，我保证她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她也难免受些小罪，毕竟她确实犯了很大的错误，妹妹只是在其中充当旁观者，也当做是一道风，推波助澜而已，不过是让这件事提前了一下，我们已经做了准备，届时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我们的计划是舍小利得民意……」
「是我杀的。」
这次，他终于露出了不耐，甚至透露出不屑，正如刚才薇拉菲尔的神色一般倨傲，似乎觉得他今天来这一趟是多余的，也许他真是看错人了，她就是一个莽撞的、为情所困的女人，根本不能看清局面，即便已经明说了选择自己的阵营，但依旧能干出麻烦的蠢事来。
「我知道你想为她开脱，但实际上这一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你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惊疑不定的眼神中透露出思虑，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以及，自己的身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危险分子：杀害他人丈夫的女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