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公馆。
在历经一段长时间的沉寂后，总算迎来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
没办法，温婉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大局总得有人来主持。
赵凯此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他还是想听听郑易平的看法。
“郑叔叔，说说看你的想法呢？”
而此时的郑易平的表情很不对劲。
他坐在一张折叠椅子上，腰背佝偻，四周幽暗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粗浅不一，犹如道道龟裂的裂纹。
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手心里的照片上，唇色发白，眼底闪烁着难以察觉的恐惧。
这张照片是温婉在临走前强行塞给他的。
原本他还不以为意，只当做一张硬一点的废纸。
可等瞧清楚照片上的画面后，某一瞬间，有大量过去的、不为人知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记忆涌现。
这股记忆来势汹汹，宛如巨浪海啸，仿佛火山喷发，震得他连赵凯的声音都听不见。
赵凯很不开心的又喊了郑易平一声。
为了让对方不敢忽视自己，赵凯利用上位者的身份故意施加压力。
“郑老板，我问你话，你不回应，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觉得我赵凯已经不配和你说话了？！”
郑易平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他茫然无措的样子令赵凯剑眉皱得更深。
但赵凯根本不想理会郑易平到底怎么了，只想凭借身份，继续施压。
于是，厉声高吼。
“郑易平，说话！”
中年男人的神智被这一声怒吼强行拽了回来。
郑易平此刻心绪很乱，他也不想追究赵凯态度无礼野蛮之类的问题。
便含糊的应了声。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怠慢赵公子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恕我这一回？”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并无半点歉疚的意思，很是敷衍。
赵凯死死的盯着郑易平。
但也知道，现下并非窝里斗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很强大，而且毫无缓和的余地，他们得团结，得齐心协力。
赵凯长吁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温婉说的那些话，郑叔叔怎么看？”
他重新喊他一声‘叔叔’，等同于给郑易平留有了颜面。
换言之，他希望他们刚刚的小摩擦就此结束。
而赵凯问的问题，算是问到郑易平的软肋上了。
他紧捏着手里的照片，眼底有极为复杂的暗芒闪过。
在勉强稳定好情绪后，才斟酌着开口。
“赵公子，我不晓得你怎么想的，但我得提醒你一句，温婉说的那些‘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话，大概率并非空谈，她能做到！”
赵凯口吻冷淡了几分。
“郑叔叔这是怕了？”
郑易平沉默不语。
如果是先前，没看到这张照片前，他或许还会和温婉死磕到底。
但现在，他确实心生了退缩的意图。
温婉塞给他的老黑白照拍摄于二十年前。
照片画面里，他正拿小刀剐一个面容扭曲、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的肉。
那个男子，他太熟悉了，毕竟他喊了他二十年的‘哥哥’。
他们一起拜过关公，学武侠小说里歃血为盟，在贫困又野蛮的时代，一起偷看过女人洗澡，棒杀过村子里的狗，挖过别人祖坟......他们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可这个人，郑易平又太过陌生。
陌生到一度把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连做梦都梦不见，名字也想不起，音容相貌通通划归于零。
就像漫长的四十多年里，从未在生命里出现过！
有时候，记忆实在奇妙。
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能够说忘就忘。
可一旦想起来，曾经缺失的片段，各种细枝末节，便会排山倒海般接踵而至。
大量的记忆片段，宛若浩瀚的海洋，仅直面一秒，也可把自身压得粉身碎骨。
郑易平不得不承认，温婉确实有通天的本事。
明明....拍摄这张照片的记者早被他处理了，所有胶卷也全部销毁，没想到，她还是把他那般隐秘、残酷、血腥的过往给挖了出来！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温婉仅用一张老照片，便让他陷入魔怔中无法自拔.....
赵凯这边，他见郑易平再度走神，心间的郁气陡然上升至顶点。
他搞不定温婉，难道还不能朝自家的狗发发脾气？！
心火焚烧之下，赵凯忍无可忍，抄起一只价值不菲的茶盏往地面一砸。
砸一只茶碗还不够泄愤。
随后用那只尚算完整的脚，一脚踹翻烤架里的碳火，热烘烘、冒着火星子的上好竹炭四散飞溅，甚至有好几块烧的通红的碳块直接砸到郑易平的裤腿上。
郑易平被烫疼的直跺脚，一时戾气冲腾。
“赵凯！你做什么！”
“别忘了，这里是c市，是我的地盘！”
“你要撒野，要吃奶，滚回你的京城去！”
赵凯完全想不到，他家养的一向奴颜婢膝的下人，会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他完全懵掉了。
而发完飙的郑易平也在心里一个咯噔。
眼见赵凯错愕的神色，不禁心下暗暗发虚。
唯一的好处是，先前乱糟糟的大脑，经由这一通发泄后，明显清明了不少。
“抱歉，我......”
这回的道歉，明显要比之前的诚恳很多。
而赵凯已不在乎了。
他说话声音，甚至能称得上心平气和。
“既然郑叔看不起我，那确实没必要再在此处碍眼。”
“毕竟我是晚辈，你是长辈，我确实没资格置喙什么。”
“既如此，那不如让我家长辈来同郑叔论论道理好了。”
“同辈人之间交流，定然要比和我这样的晚辈交流快活一些！”
“你看如何？！”
——
L市开展的经贸论坛活动开幕式，一直到傍晚五点钟结束。
开幕式结束后，便是生意场上的推介环节。
纪冷明暂时还无意结交人脉，便想早早离场，然后去经贸会展中心看看。
他把想法跟吕教授说了。
吕教授有制定好的行程安排。
略带不满的问：“你非去不可吗？”
纪冷明有自己的考量：“我打听过了，会展中心那边，展品信息登记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这次参展的规模不小，有三十多个国家参与，17个交易团，242个交易分团。”
“重中之重是，有科技板块。”
“一旦FAb厂场址选定，就要考虑引进生产线的问题。”
“我总得去看看，会展中心里的参展品，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吕教授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行吧，你去会展中心那边看看！”
“不过，今晚L市商务厅、市政办、社科规划办、贸促办，以及几所高校的几位教授，共同设了晚宴，晚宴时间大概在7点，你能赶得及吗？”
纪冷明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本能的拒绝。
“我不去，可以吗？”
吕教授眯着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忿忿道：“你难道指望我替你应酬？”
“你晓不晓得我今年多大岁数了？”
“我一风烛残年的老人，你怎么好意思把我丢下的？”
“现在的年轻人哟，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尊师重道都不懂了，书都读鼻孔里去了！”
“肆无忌惮的伤害老年人，心肠太坏了！”
......
吕教授一旦碎碎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纪冷明对此很是无奈，可又没法反抗。
正打算用超高防御力挨过这一波物理+魔法攻击时。
突然。
一道脆如黄莺出谷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纪冷明？”
纪冷明闻声，调转过头。
一张讨喜又清新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记得她。
是赵雪盈。
赵雪盈雀跃的围着纪冷明转，像只快乐的小黄鹂。
“嘿！真的是你啊！”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可太巧了！”
“你也来参加论坛活动的？”
“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呀！”
“可以吗？”
最后的这一问，满含期待，晶亮的眸子直视过来，夹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纪冷明一时间完全不晓得该回复她什么表情、什么句子、什么动作，他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活像个二傻子。
这时，吕教授还添乱的撞了他一下，另外还挤眉弄眼的瞅他。
看他样子，比纪冷明着急多了。
“你个傻小子，傻站着干什么！”
“还不快快答应她，然后和小姑娘手牵手的吃饭去！”
纪冷明自动忽略刚刚语句里的不靠谱的字和标点符号。
他不解的看向吕教授：“不是说市政厅的晚宴推不掉么？”
吕教授轻嗤：“谁告诉你推不掉了？”
“端看我想不想推而已！”
“现在，我更想看年轻人的狗血言情！”
“你滴明白？！”
纪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