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丹人
深渊般沉重的沉睡……亦或是昏迷，不留一丝余地地压迫着他。
哪怕他在尽力地想要苏醒，挣扎着想要让意识回到身体的表层，可深渊伸出了双臂，紧紧地拽着他的双腿，不允许他上浮，层层叠叠地将他包围。
不行，这样不行，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他很清楚这一点。
在陷入沉睡之前，他的意识对他进行了严正的警告：他正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一个事关生死存亡的时刻，绝不可以这样沉睡。
但……我是谁来着？
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无法醒来？
……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隐隐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回出来没捞到什么好货，你看这一个个的，都是皮包骨头面黄肌瘦的流民，看“牛”肩膀上这小子，全身没有几两肉，回去别说入药炼丹，就算做个实验品小白鼠，都不知道够不够格。”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个聚落是被朱厌的人洗刷过的，好的货早就让朱厌大君的人带走了，能剩下几个活的就不错了，能交上差就好。”
“哎，我是怕师父师伯怪罪下来，不好解释啊。”
“不会的，他们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再说了这几个拿回太玄山也并非无用，当个实验品或者填充血液器官组织库，怎么都算用的上，放心吧，咱们不会白跑一趟的。”
深沉且令人窒息的沉眠终于不再继续紧抓他的脚踝了，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被弹性金属纤维丝线捆住了手腕和脚踝，扔在一只正在自行行走的，银色金属打造的“牛背”上，像他这样的被捆者，“牛背”上还有好几个和他处境相似的人。
“哦！对了，差点忘了重要大事儿，师父不是嘱咐了吗？这些丹人抓回来都是要过问姓氏的！以免遇上什么惹不起的，快去问问！”
两个由金边白袍包裹身体的人走向了“牛背”，他们从宽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了一只方形小盒，将盒盖打开，露出一排含有不明液体的注射器，挨个打入这些人的手臂之中。
“喂喂！说你呢，你姓什么？”
“我？我姓……张。”
“你呢？”
……
他们很快走到了他的身边，左边那个人刚想将注射器针头按向他的手臂，右侧那人立刻阻止。
“不用不用！这小子好像醒着，能省一针是一针，可别浪费！”
左侧那人伸出手来猛地摇晃着他细弱的肩膀。
“喂！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切中了他的命门，他不禁努力地回想着。
“我……”
“小子，你傻了吗？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爹叫什么？”
那人明显有些不耐烦。
而左侧的另一个人则更不耐烦。
“你跟这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子废啥话啊，这难道还能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子弟？别逗了！”
“不行，师父的规矩必须遵守——小子，你爹姓什么？快说！”
“我爹……我爹姓袁……”
“嗯？姓袁？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我爹叫我老三。”
“切，原来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野孩子，亏咱还这么大动干戈的……好了，催眠丹和生理活动延缓丹打上，让他们继续睡吧！”
少年袁三有点害怕，他隐约想起来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没有联邦庇佑，在沙海里流窜求生的可怜流民，当然，他自己也是一样。
但在他陷入昏睡之前，他们的村落遭到了一群像是恶鬼一般的人的袭击，母亲将他藏在了家里的地窖下面，好像有一阵剧烈地震动，他的脑袋磕在了腌菜的罐子上，于是便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牛背上了。
袁三是土生土长的沙海野孩子，在极度困难，保住性命已经是唯一指望的环境下，他没有什么见识，也不懂得什么，但就算如此，他也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绝非善类，而自己的处境绝不乐观这两件事。
“你们……你们要干啥？为啥抓俺？放开俺……你们是盗匪吗？”
“哼，盗匪？你小子可太小看爷儿几个啦！等你再醒来时，你就知道了，让你个没见识的小子好好开开眼界！”
冰冷的注射器针头打入了他的血管之中，将一管药液推入了他的体内。
在那种药液的作用下，很快，他就再次堕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少年虽然见识短浅，但不是傻子，正相反，他的脑子转的很快。
在再次陷入沉眠前的一刻，他已经隐约猜测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他们是老爹和聚落里的老人们所说的——沙海深处的神仙们。
那些神仙们神通广大，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还能驱使金属的巨兽，驾驭庞大的妖物。
但那些神仙是要吃人的，他们要吃人增加修为，一旦被他们抓住了，就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完了。
我怕不是要死了。
……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还活着。
一座葱郁的高耸山峰，耸立在他的面前，盘绕在山峰的顶端，是由云层相连接缀合形成的圆盘状大阵，山的阳侧阴雨绵绵，乌云盘绕，而阴侧却又烈阳普照，壮美非凡。
风，雨，雷，电，在这山间相伴起舞，缠绵不已。
这样的场景，是少年的梦中都未出现过的，是聚落里算得上见多识广的老爹的故事里也从未出现过的。
在他的记忆里，这种浓郁的绿色是极少见的东西，在沙海之内，唯一常见的绿色植物，只有仙人掌。
在看到那些见所未见之物的一刻，他那曾被沙海束缚的意识猛然开窍。
这里恐怕就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
一面巨大得近乎要望不到顶端的汉白玉山门牌坊矗立在石阶的底端，一条近乎要一路伸向天空的长长阶梯，自山脚白玉牌坊而起，沿着山脊向上。
石阶两旁，有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各种雕刻塑像，有站立的人像，也有四足的，长着角和尾巴的奇异动物的像。
驮着他们的“牛”正迈步走在这条上山路上。
随后，他的眼睛就被不明的东西给蒙住了，他不能再看到那些“神仙居所”之中才有的神奇物事了。
“牛”驮着他们一路向上，行走了许久，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声传来，“神仙们”交谈的内容他当然不懂。
一道颇为好听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左耳侧，不是属于那两个将他抓住的人的声音。
“哎呦！师弟啊，你这……师父让你出门弄一批好货，给师祖他老人家的实验室送去，你这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歪瓜裂枣啊，这些东西恐怕难以入师祖老人家的法眼哦！”
“嗨呀，咱们有点倒霉，出门之前未看天眼卜算结果，等到了那个牧场才发现，哪儿刚刚遭了朱厌的人清洗过，能入丹的好货早就给筛选一遍带走了，你看，就剩下这些歪瓜裂枣了，咱们也知道这些不能入丹，恐怕只能把心肝脾肺肾啥的摘一摘，去填充器官库了。”
“哎哟，原来是这样……该死的朱厌教真作孽多端，不做人事啊，罢了，师弟所言也对，就算不能入丹，这些也总归是有点作用吧？师父告诫过，修道千难万险，万事万物都要物尽其用，一点浪费不得啊！”
“师兄所言极是。”
听着他们的对话，袁三如遭到五雷轰顶一般，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虽然刚刚的对话中包含着什么“入丹”，“朱厌教”等等大量他听不明白的内容，但“心肝脾肺肾摘一摘”这话，终究还是能懂得。
“呜呜，呜呜呜！”
他惊恐万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挣开束缚手脚的冰冷的金属丝线，想要逃脱。
老爹和村里的老人们说的果然不错——神仙们是真的要吃人的，或者说他们正是因为能吃人，才做的起神仙。
但束缚住他手脚的那两根金属丝线，虽然只是那样纤细的一根，却坚不可摧，无论他怎样挣扎，都不会有半分松动，甚至还在不断收缩，变紧。
金属线割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滴滴答答地从肢体上淌下。
但暴涨的肾上腺素和作为生物的坚强求生欲望让他几乎已经无视了痛觉，仍在努力地挣扎。
“唉唉？这小子怎么醒了？我的好师弟啊，不是告诉你了么，咱们太玄山不缺这些小里小去的东西！催眠剂计量打足了，不就没有这些麻烦事儿吗？”
“是是……大师兄，那现在怎么办？师父老人家严格下令，所有丹人都必须保持无意识状态进入拙龙亭实验室，现在给他打沉睡剂，短时间内不能进入可用状态，万一让他老人家知道了……”
“来，师兄我教你咋办，你看这个小子面黄肌瘦，一看就是根骨不行的破货，必然只能拿去填充器官库，活着死了没关系，直接给他上一针神经阻断剂，让他脑死亡，然后拉去器官库，师父老人家问起，就说死在了路上。”
“对对对！不愧是大师兄，就依大师兄所言！”
两人的语气之中满是欣喜。
一只冰冷的针头，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死亡的气息笼罩而来，让他浑身战栗。
袁三知道，一旦那只针头刺破了他的皮肤，将里面的药液推入他的血管，他的生命将会立刻凋零，毫不留情。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近乎绝望的呜咽，与痛苦的泪水一并涌出。
让他惊异的是，在这种时刻，他的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并非对死亡的恐惧与绝望，反而是如火焰燃烧的猛烈愤怒与憎恨。
他憎恨杀死他爹娘，毁掉村子的那些人，憎恨将他抓来，要像宰杀牲畜一样夺取他性命的这些人。
但他最恨的，还是这个疯狂的，残酷的，毫不讲理的混沌世界。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一阵清泉流水般的清脆嗓音，划破了这一切。
那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他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甚至连死亡的恐惧都暂时抛在脑后了。
那只针头远离了他的脖颈。
“青……青大人？！那个……这些是晚辈的师父下令抓来的丹人，这个规格不够无法入丹，晚辈便擅自下令让他去填充器官库……”
“我看这这个孩子根骨上佳，是可塑之才，这样死了，对太玄山也是一桩损失，将他放了，送到静流园，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女性的声音不可置辩地说道。
“是……是，遵命。”
她稍稍迟疑了一瞬，随后又补上了一句：
“还有剩下的那些人，也一并送来。”
那个“大师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
“不……可是，青大人，如果只是这小子一人，您想要人的话当然是小事一桩，就算是这些都要也没什么的，但您屡次要人，也未见那些丹人用在哪儿，未免有些……”
“怎么？不行吗？你们的师父，是玄蚝是吧？如果有所不满，就叫长嵩亲自来找我。”
“……是，尊令。”
长嵩是他们的师祖，他们知道这个身份特殊的女人，在太玄山的山头上有着怎样的地位，就算是他们的师父，也没有求见她一面的资格。
就算是师父的师父，恐怕也没有。
听说她的背后，有一个极为可怕的靠山，一旦将其惹怒了，“粉身碎骨”四个字都难以言尽。
因此虽然她的身份那么特殊，在这个山上依旧无人敢惹。
“牛”再次动了起来，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脚腕上的金属丝线已经被除去了。
袁三浑身大汗淋漓，只觉得有劫后余生的惊喜之感。
“牛”驮着他们，向着某个方向走去，似乎是远离了那些要吃掉他们的“神仙”。
但这个女人呢？她好像是更厉害的神仙，落在她手里，不会更惨么？
袁三不禁安慰自己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她的声音这般好听温柔，一定是个好人。”
突然，他的耳边响起一阵嗓音，不是听到，而是直接注入脑内。
“你们先别急着挣扎，只要你们还在这山上，就逃不出太玄真教的罗网，等到了我的园子，我会帮助你们逃离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