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这件事，魏少陵居然有些生疏。
因为实际算来，他与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相隔多年了。
那时候的心情、想法，如今回忆起已有些模糊。
他的语气平淡的娓娓道来:“不需要抵除消耗，我本就做好亏本补贴的准备。”
“那收的一枚铜币保护费仅仅只是一个幌子，因为我想帮人，但是又不想麻烦缠身。”
“保护费是一个很好的名头。”
那时候的魏少陵尚且青涩，他不求名誉、更没想过要被夸赞，他做善事仅图自己心安。
而若想要把这事情长久做下去，秩序是必要的。
“营造令人恐惧的形象可以避免被得寸进尺。”
“升斗小民是很斤斤计较的，以收保护费的名头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和纠缠。”
“我行好事不求回报，却也不希望被人死缠烂打，被人怨恨为什么不帮人帮到底。”
魏少陵轻声提醒:“师傅您也要警惕，不要被人缠上了。”
就如他一般，师傅只是被李安他们求了几下，就决定帮忙，甚至将他收为弟子，倾心相绶。
他身为接受恩赐者无权斟酌。
但魏少陵有时却又实在会担忧她这般做派会被纠缠、甚至遇上白眼狼被反咬一口。
明月眨了眨眼，又问他:“但是你这样，不会怕被别人觉得居心叵测吗？”
魏少陵侧过头微惑的看她:“居心叵测？”
明月解释:“就是觉得你收买人心、扩张势力，所图不小、打算造反。 ”
魏少陵忽然笑了。
这个距离实在很近。
明月发现他的眼瞳原来是有些蓝灰的剔透颜色，眉眼上扬时，眼尾泪痣含情脉脉。
这一刹那，简直宛若玉山倾颓、梅枝折身。
他就这么含笑、微侧头凝望着她，然后问:“师傅认为我等是什么呢？”
明月不确定他的问题是什么意思，语气亦有些迟疑:“人？”
他低头又闷笑了一声，听起来颇有微嘲的意味，这很罕见。
算上刚才，他这次见面短短时间内已经笑了两回了。
魏少陵自言自语般回答:“是了，是人，但那些上面的人不认为。”
“在那些世家、豪门、贵人眼里，我们是牲畜、是劳力、是资源，却唯独不是人。”
“没有人会在意牲畜的拉帮结派。”
明月忽然恍悟。
不同于她前世的古代，这里能够修行，上层占了九成的资源，也意味着九成的战斗力都在上层。
反抗是需要武力的。
刚刚魏少陵那声笑想必也是因此。
没有武力与资源的底层人民，不就被上层当做蚁民了。
明月垂下眼眸，有些羞耻自己的想当然。
魏少陵轻侧过头，安慰道:“您不必感到羞愧。”
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连从天而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都将他们视作平等的人。
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所谓气度高华的伪君子却将人命当做尘土践踏。
想必和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那些人都觉得是屈就了吧。
总有一天他会重塑这一切。
魏少陵语气郑重:“师傅正是将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才会产生这般想法。”
“您是品德高尚的仁慈者。”
怜悯卑下、帮助弱小、尊重他人，是他敬重之人。
明月被夸的有点脸红。
“其实我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之人。”
明月知道自己之所以善良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理由去作恶。
她不需要为了生存去费尽心思的思考、努力、争夺。
她想要什么都有人捧到她面前，指缝里流出来的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她在清虚门的待遇称的上一句千娇百宠。
她话音一转:“但我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值得夸奖。”
毕竟她现在可是为了清虚门以及昆仑界竭尽全力、努力拉拢帮手，如今还预备推翻大魏朝，扶持花却上位还西域这世间一个清明。
就如子贡赎人，她都不被夸赞，那还有谁值得夸赞，真做好事却无人问津、这世间向善之人会越来越少。
所以你可以尽情夸奖我。
多夸点。
明月骄傲的抬头，魏少陵也真的又顺着她夸了好几句。
直到越来越肉麻离谱她才受不了的叫停。
明月捂住烧红的脸感觉自己还是经事少了，但问题是本该是高岭之花的大帅哥这么真诚恳切的赞誉你。
很少有人顶得住。
二人一时皆无话，室内沉寂。
忽然，魏少陵唤了一声。
“师傅。”
他轻声询问:“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们……会是志同道合的一路人吗？
明月转头惊奇看他。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提问。”
截止到刚才，此前无论是她的来历、姓名、甚至她帮助他的目的，魏少陵都没有问过她。
连封行之都知道她的名字了，李安他们却因为魏少陵拘着，至今仍喊着她仙子，却不知其名。
这般尊敬、生疏，如供着庙里的一尊神像。
好似她就算和那日从天而降一样，某一天突然飞走，他也不会有何特别的感想。
不，也不一定。
按照他记恩的性格，魏少陵确实对她有几分尊敬，大约会因她终于能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而感到欣慰吧。
而如今，他终于向她靠近。
想要了解她。
明月郑重的回答他:“我是清虚门、松崖仙尊门下亲传三弟子明月，此番来西域为调查凡瘴、处理绝仙阵之事。”
“但如今还多了一桩。”
“我还要推翻大魏朝、剿灭正教，扶持一位合适的人上位、好好打理这人间。”
明月伸出手:“那你呢，要来帮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但很快，他答应了:“……当然。”
魏少陵握住明月伸出的手，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当然。”
他和师傅是同路人。
和上一次牵手不同，这一次魏少陵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微凉、有些似玉的触觉，几乎将她手整个包裹的握住。
魏少陵就这样牵着她的手翻身半跪在地，抬眼凝视，肃穆承诺。
“我愿为师傅效犬马之劳。”
即使半跪着在地上，他亦如巍魏松山、风骨昭彰。
明月屏住呼吸，心跳加速了一瞬。
而后，她从容回复:“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