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赚钱好难
等到医院上班，拿着证明去找少妇签好字拿好药，沈红莲都没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沈世海听说去宣传部，很是糊涂，县城没一个熟人，也无半点官方关系，没必要到处乱窜耽误回家。
沈红莲正式吩咐，到那遇到人你尽量少说话。还有，别说你是我爸，就说是我姑父。
长能耐了，老子都不认了么。
沈红莲眼一白，不依我，以后就不给你酒喝。
行。小姑奶奶，不，小外甥女，还有啥吩咐，尽管提。
孺子可教也。
什么子？
我夸爸聪明呢。
到了宣传部大门前，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几进青砖黛瓦房，古色古香的模样，分明是以前的大户人家改造的。
门口有一个背着步枪的兵在站岗，大门西边修了新屋，比较矮小，做传达室用的。
传达室连着的西边围墙上，装了个不到一丈长三尺高的橱窗，面向街道。橱窗玻璃门里，贴着两份报纸的正反面，一份本省日报，一份最高级别的官方日报。
沈红莲站到橱窗前仔细看，一边掏出纸笔，不时把纸按在玻璃上写几笔。
沈世海自觉避到一边，眼神乱转。看三丫这样子分明在等人，等谁呢？
半个多小时过去，一个人也没来，只有站岗的小伙子偶尔瞄沈红莲一眼。
沈世海不耐烦了，催促沈红莲回家。不做干部，哪来的票卷，算了，想吃我再去黄庄看看。
沈红莲摇头，粮食六畜已经由国家统一收购经销，黄庄恐怕也买不到了。
可以问你大伯买几只小公鸡给你打牙祭。
我说一定要吃肉肉了么？我是饭桶么？
那你来这干嘛？
来看看能不能赚到钱啊。
这可是文化人待的地儿，怎么赚钱？
就来赚文化人的钱啊。
沈世海觉得自己又快疯了。
文化人不赚文盲的钱就算了，这丫头还想赚文化人的钱，这梦做得多大了啊。
沈红莲看完了报纸，除了政治形势，各种喜报，各种伟大胜利，极少有别的。看来，这个时代纯文学性的玩意真少。
小说里说，本县城曾有一份杂志，可去年因稿件和资金等因素停刊了。
十几年前，还没解放，这个县是全国最富的，被称为第一县，县里有日报社，有外国语学校，现在，啥都没了。
新国家新社会，果然今非昔比。
作为一个擅长千字文的写手，不涉及政治，以点见面，管中窥豹，烂造励志鸡汤，胡扯人生道理，沈红莲很拿手。曾有一晚写五篇的记录，其中三篇还发了纸媒，拿了稿费。
这类题材沈红莲前世写了好几百篇，被那文友贬损到无以复加，认为鸡汤文是传销洗脑，害人害己，专门忽悠蠢货的。
现在，背上的小布包里就有几十篇，尽力用繁体字写在作文本上，足有七八本。
县里没纸媒，现在只能往省里报刊投稿。怎么投，邮寄？
得把报刊地址抄下来。
这很容易，主要是，以谁的名义投呢？
用自己的名义肯定不行。
当年也有个九岁女孩出书，可那是五十年后。
眼下遍地都是文盲，看一个八岁小女孩畅谈人生大道，不要这么搞笑好吧。
无疑，这个问题目前无法解决。
沈红莲让父亲一边待着去，不要打扰她钓鱼。
终于，有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夹着牛皮纸袋一路走过来，上衣上口袋别着一支钢笔，沈红莲装没看见，按着纸抄报社地址。
中年人看看沈红莲，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橱窗前面，看这个小女孩在写什么。
小丫头，你抄报社地址干嘛？要投稿么？
一个农村小女孩抄报刊地址，是挺好笑的。
沈红莲不是没有好看的衣服，因为想免费看病，就没穿出来。
事实上，也就在自己家里穿着孤芳自赏过，这个时代，乃至将来二十年，还是低调为好，低调才能保命。
看看总算有鱼上钩了，赶紧起钩。我有个姐姐想投稿，让我抄的。叔叔，县里有报刊么？可以投县里么？
县里的刊物去年停办了。
为啥不办了呀？
上两年，没收到过一篇农村稿件，就那几个人写，也没啥意思。
中山装显然不想多说这件事，岔开话题，你姐姐写了啥子，这么有信心投稿？
不知道写了啥。要不，叔叔帮忙看看？
沈红莲不用猜也知道此人是宣传部的，说不定还是条大鱼呢。
不待中山装回话，沈红莲将手伸进布袋里，随便抽出一本作文簿。
中山装讥笑摇头，勉强接过去翻开。看着里面还有拼音代替的字，脸上很是不屑，但很快，不屑转化成惊异。你姐姐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姐二十四五岁吧，不是我亲姐，听说是从北方流窜来的，被我姑父收养了。哦，姐身体不好，不能见人。
不能见人？啥意思？
就是腿脚不好，躺在床上起不来，看到生人就发疯，喜欢打人，还要放火。
那是精神有问题了。
沈红连继续胡编，医生说不能受刺激。
中山装点点头，是的，精神病是不能刺激。我觉得这稿子起码可以发省里的报刊。
沈红莲装无知，真的么？
中山装点头，你表姐留了底稿没，这稿件能先放我这么？我可以帮你姐推荐到省里去。
沈红莲心道，凭啥要你推荐。一点都不熟，干嘛要帮忙推荐？哎呀，县里有这么好的稿件，也是宣传部的政绩呀。
对。都是宣传部英明宣扬的结果，才使得本县人才辈出的。
下一步是不是要上门慰问并让作者加入官方文艺组织呢。
六十年后也是这套路，据文友说，他不过发表了几十篇小说散文，市作家协会就三番两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连有点名气的自媒体都得经常叫去开会，以端正思想，共同发展。
共同发展！
话语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官方手里。
既然穿书进来，这辈子都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服从，将来毕竟还要通过官方赚大钱呢。
表姐这样的稿子有一大叠咧，不稀罕的。
沈红莲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表姐让我问一下，用了的话，有钱么？
省里的稿件一千字至少两块，最高有五六块，看质量的，我看这稿子能值五块。
沈红莲故意被惊住了，啊，这么多钱啊。
能留个地址给我么？有消息我通知你表姐。
什么是地址啊？
就是你表姐的家在哪？
我姑父家再八大队二队呀。
我去，比八二年的拉菲还早二十一年。
中山装一边掏出钢笔将地址写在作文本封面一边问，你表姐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吴红莲。
哦，难怪笔名叫红莲。
什么是笔名呀？
笔名是——
看看面前的小女孩，中山装感觉很难解释清楚。这个笔名嘛，你可以问问你表姐。
嗯。我回去就问。我表姐啥都懂的。
中山装按在橱窗边框上写好地址姓名。你等我一会，我需要确定一下稿件的水平。
好呀。我等叔叔回话。
沈红莲说谎说得面不改色，简直太佩服自己了。暗道，这些地址姓名，你能查到才怪。
看着中山装进了宣传部大院，沈红莲暗地祷告，暂时千万别给柳主任看到啊，不然，柳主任会认出自己的，也不知道狗伢有没有将自己的秘密泄露给她。
也就几分钟后，宣传部里有人说笑着出来，赫然是中山装带着柳主任和一个年轻小伙子。急得沈红莲连连叫苦，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小伙子真帅呀。
啊。和小说里描述的一样，就是小顾。老婆可是县城一枝花，最漂亮的女人，还是柳主任做的媒，不过，现在还没结婚，说不定还没见到他老婆呢。
柳主任看着文本走到橱窗边仔细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即便是低着头，还是被柳主任一眼认出，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异。
是你？
沈红莲散开短发，遮住了半个脸，装不认识，您是？
柳主任笑了，你不是去过黄庄么？怎么忘了？
沈红莲装难为情，只好点头，黄庄，我讨饭的时候，去过吧。
这文章是你表姐写的么？
是呀。
沈红莲所写的心灵鸡汤，这个时代还没流行，普遍会感到新颖高端。之所以不报南边真实的地址，是因为柳主任极其敏感，又经常回黄庄，看到后，一定会顺路去找。
柳主任转手将作文簿递给小顾，瞅瞅，比我们写得好多了，这才叫文学。
小顾红了脸，写文章我真没天赋，惭愧。
中山装介绍，写这文章的作者是北开的，还瘫痪在床，看小丫头说，精神也有问题。
柳主任颇不以为然，很正常，不是精神病，谁会写文章啊。高手果然在民间。
中山装点头，柳才女说得对，你这种高才，当初还不是一样埋没在荒野。
柳主任转头看看沈红莲，你姐姐让你帮她投稿的？
沈红莲点头，表姐让我来问问的。
你表姐是哪里人？
只知道是从北方来的。
中山装叹息，看来和柳才女一样，是从大地方流落到这里的，可惜身体不好，不然，这么好的学问，得去找她过来一起建设新社会了。
柳主任再看看沈红莲，透视似的目光又让沈红莲不自觉地低下头，小声强化理由，我来看病，表姐让我顺便来问问的。
怎么？你也有病？
我也不能受刺激，一刺激就发病。
有这等事。看你这小丫头很聪明的，咋就这样呢。
前年我发高烧差点死掉，医生说是脑子烧坏了。
你会写字是你那表姐教的么？
是啊。我姐会写好多好多字呢。
你表姐以前投稿过么？
投稿是啥呀？
柳主任愣了一下，你表姐还有啥吩咐么？
沈红莲心一横，好容易有了敲诈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表姐让我买点茶食给他吃，可没有票卷，没买到呀。
柳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红莲好几秒，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卷，我只有这么点，你多少去买点吧。
边上小伙子一看，也往外掏，我只剩两张了。
中山装迟疑了一下，也掏出三张递给沈红梅。
沈红莲开心得差点唱起来，嘴上却说，谢谢叔叔阿姨，给了我，你们就没了呀。
柳主任笑了，小丫头真懂事。不用担心，我们有法子的。
沈红莲诚惶诚恐地鞠躬致谢。
柳主任挥挥手，赶紧去买吧，不然回家就晚了。
沈红莲赶紧走到几丈外的父亲身边，爬上自行车，和父亲逃命似的离开。
走了百十米，沈红莲微微回头，门口三人还在站着说话。
明知柳主任颇有怀疑，却也顾不上了。
啊。多好的原生态食品啊，本丫来也。
将仅剩的十几块钱买了各种茶食，又买了四瓶白酒，还想买，扭头看看沈世海，爸没带钱？
沈世海双手一摊，摇摇头。
沈红莲暗骂父亲守财奴，上了车回转。
出了县城，沈世海忍不住问，你写的那些真的能赚钱？
那本可以卖三十块。
沈世海手一抖，这么多，你写了几本？
现在有九本，我还能写几十本。
沈世海大约算了一下，惊得差点摔倒。那得赚上千块了呀。
是啊。可惜暂时拿不到。只要爸不漏风，赚上万的都不难。
三丫，我以后把你当祖宗供着。
沈红莲冷哼，好日子长着呢。这事不能让人知道，我妈和大伯都不能说。
到了家，沈红莲分了小半让父亲送给大伯，大伯立即分给了两个儿媳，并没问沈世海去县城的经过。
沈世海却叫苦，说三丫把钱都花光了。这丫头，一点都不聚财。
大伯骂道，三丫比你有脑子，别管她的事。我要是有这么个丫头，睡着了都能笑醒。
大伯母也帮腔，三丫这孩子，八辈子都修不来。老三就等着享福吧。
沈世海有点郁闷，我以前对三丫不好，记恨我呢。
大伯大骂，三天两头有酒有肉，大队书记都赶不上，你还想对你多好。
沈红莲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一心想着怎么将稿费拿到手，更想着怎么写字卖钱。
结合未来的政治形势，决定不再写心灵鸡汤，那不过是文学的初级阶段，前世之所以大写特写，无非要证明自己的水准，顺便赚点小钱。
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得尽量将文字的生命力保持持久一些。
给官方唱赞歌也不行，有损为文之道。
想来想去，还得向蒲老先生学习，写鬼故事最安全。
这个世界有很多鬼，饿死鬼，吊死鬼，淹死鬼，跌死鬼，曀死鬼，药死鬼。
冤死鬼，欲色鬼，吸血鬼，吸气鬼，吸睛鬼。
无头鬼，独脚鬼，大头鬼，黑断子，讨债鬼。
促狭贵，小气鬼，淘气鬼，吝啬鬼。
各种鬼不下上百种，还有男女高矮老少胖瘦美丑之分，排列组合起来，岂止成千上万种鬼。
鬼鬼有故事，鬼鬼不一样。
嗯。那就写捉鬼的故事吧。
害我穿到小说里的文友就写了十几篇鬼故事，先偷来用用，谁让他害我穿到他小说里遭罪的，不用白不用。
必须走他的路子，让他无路可走。
不气死他有损本丫睚眦必报的秉性。
虽说得等自己长大了才能拿出来亮相，现在就准备也不算早。
上级下达了指示，经济执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沈红莲研究半天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想想高层一贯永远正确的言辞作风，也就淡然了。
上层貌似指明了方向，下面具体怎么搞看实际情况，反正搞好了，归功于上层的英明决策，搞差了，归咎于下面的执行不力。
这些和八岁的沈红莲有啥关系，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多多赚钱啊。
果然谁上台谁说了算，木工队长很快将自己的老婆和侄女安排到缝纫组，沈红莲依旧负责划线剪裁，指导缝纫。
各种勉强让当代人能接受的款式层出不穷。
无息贷款又让几十户搞起了养殖，这片的生活正如报纸上鼓吹的那样蒸蒸日上。
看报听广播也成了沈红莲每天必做的功课。
毫不意外，半个月后，沈红莲的六篇心灵鸡汤陆续上了省城日报。
有什么方法和理由去领取稿费呢？
找个中间人，已经迫在眉睫。
这个中间人得符合三个条件，一是女人，二是会写文章，三是人品要端正，绝不能是长舌妇。
暗地打听了好多天，都没找到附近几个庄子有合适的对象。
赚钱真的好难呀。
看来得去北开公社一趟了，看看哪里有没有符合标准的人选。
真巧，跟着父亲找到北开公社七大队，很容易打听到有个女教师，写了几篇广播稿，在当地很有名。
女教师圆脸，很温和，也很好看很风情。沈红莲暗道，就你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沈红莲直接说明来意，说自己的表姐写了不少文章，苦于家庭成分是地主，得不到推荐发表，想借女教师的名头投稿。
发一篇给你一块钱，我表姐只要稿费，名声归你，其他不管。
女教师犹豫不决，这不行，我这算盗窃呢。
没关系，我表姐这种身份，说她写的谁信啊。再说，你又不是不会写。表姐说，看多了，以假乱真很容易的，说不定还能凭这个进入镇上县委呢。
女教师总算被忽悠得心动了，得让你表姐保证，尽量别说出去。
表姐瘫痪在床，不能过来，有她写的声明呢。
看到报上文章和所谓的表姐没任何关系的声明，女教师松了口。这声明没啥用，这样吧，我给这些文章稍微修改一下，算合作的。真查到，我也好说点。
沈红莲当即同意，将剩下的八本鸡汤文交给女教师。我过两个月来一次，签个稿费收据给你，免得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