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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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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旒云和乌昙等人奔赴郢城。先要绕去岑家军大营,因为此刻郢城内外,也不知有多少乱党集结,他们不能就这样几乎单枪匹马地回去——既然铁山寺有僧兵,还有兵器,连火油、火药也都知道使用,这就是一场敌暗我明的战争了。

还未抵达大营,迎面便遇上了传讯的士兵,急忙拦下他问话。

那士兵见到玉旒云一行自是又惊又喜,报告说陈熙山在大营中等候多时,不见沈彪回来报讯,好不焦急。正商议是否要再派人和铁山寺联络,忽然听到外面又诡异的响动。哨兵循声追击,抓获十五名复兴会乱党。挫败了他们企图炸毁营地的阴谋。一应火油、火药以及引线机关全数缴获。又据乱党交代,他们兵分两路,还有一拨人马负责炸毁铁山寺脚下岑家军的营地。陈熙山听言,立刻派人去铁山寺传讯。

“不必去了。”玉旒云道,“那边的乱党也已经被抓获。咱们的人毫发无伤。”

“那可太好了!”士兵欣喜,当下引着玉旒云一行回到大营。

至于自己在铁山寺的经历,玉旒云无暇细说,但是岑远部下被全歼,营地被炸毁之事,她都告诉了陈熙山等将领。又赞赏将士们及时抓获乱党,避免我方人马损失。“只不过,这火油火药,还是得引爆。”她道,“复兴会自以为计划周详,可以击败我军,夺取郢城。今日他们孤注一掷,定然倾巢而出,是我军将其歼灭的大好时机。但是,让若让他们觉察,计划出了大纰漏,他们可能就会临时变卦,龟缩不出。那要消灭他们,便不知得等到何时。”

陈熙山等人点头称是:“咱们将这火油、火药带去南面的荒滩上引爆,总之弄出点响动来。”又问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复兴会中人:“你们还不老实交代,你们的头领身在何处,下一步是何计划?”

几个人都脖子一梗,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熙山待要再劝,不意玉旒云忽然挥剑将最靠近她的那名乱党的头砍了下来,干净利落,那头颅滴溜溜滚开,眼睛还睁着,身体也要保持着跪姿。众人无不惊讶,却见玉旒云面不改色地上前去,一脚将那无头尸首踹倒:“冷冷道,是么?要杀要剐随我开心么?那就成全你们吧!”说时又挥第二剑。这次,似乎失了准,没有砍在脖子上,而是斩在一人的后脑,虽鲜血四溅,但头却没有砍下来。“不是我的剑,有些不趁手呢!”玉旒云喃喃,完全无视那人的惨叫,几乎慢条斯理地端详着剑锋,“这就打卷儿了,看来军械司还得继续努力才行!”伸手示意陈熙山再给她一把剑。那陈熙山是使刀的,又唤副手来,才替换了剑,让玉旒云结果了那乱党的性命——虽然耽搁的时间并不久,但那人哀嚎惨叫,打滚挣扎,以致房内遍地鲜血,仿佛刚杀了十几个人一般充满了腥味。

“怎样,乌帮主?”玉旒云望向乌昙,“你不是号称比我还狠么?你对付蓬莱人、伽耶人的那一套,也让我见识见识呀!”

乌昙并不爱好滥杀,但是玉旒云既吩咐,且对方乃是敌人,他便也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兵刃也不要,直接将一名俘虏的脖子拧断了。那人还不立刻烟气,抽搐了许久,还是陈熙山看不过眼,才去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王爷——”陈熙山怕玉旒云还继续这样屠杀下去,劝道,“这些乱党既然嘴硬,不如……”

“我说——我说——”他还没说完,一个俘虏已经连滚带爬跪行上前,“别杀我,我说……”

“赵平!你怎么能这样——”旁边一人呵斥。但那人的骂声未落,玉旒云的长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心窝。余人再也不敢嘴硬,纷纷叩头求饶,加入这个叫做赵平的叛党的行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们的任务——

他们都是徐松涛的旧部。徐松涛自己带着私兵去了北门,准备与铁山寺的僧兵会合。而城西门就交给某遗老,为要把守官道,阻止岑家军进城。这位遗老的私兵虽然多达三百人之众,也私自打造了刀剑等兵器,但是绝非岑家军的敌手。所以,炸毁岑家军大营才是取胜的关键。这十五人肩负重任,本来得手之后便要回去加入某遗老的私兵,助他阻挡从大营逃脱的兵士。如今功败垂成。

“那这支企图阻挡我军的贼军又埋伏在何处?”玉旒云问。

俘虏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到地图前都交代了——徐松涛预计,虽然火油火药威力巨大,但是以岑家军大营的规模,爆炸之后仍会有至少半数的兵士生还。要应付这千五两千左右的人马,一定要占据险关。是以,他们借口出门寻找自家子侄,连夜在黑松坡布下埋伏,只等岑家军经过。

“这个徐松涛也不完全是个草包嘛!”玉旒云眯眼看着地图,“黑松坡虽然不是一夫当关的险要之地,但也是这条官道上唯一可以伏击敌人的地方了。他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当初和我军交战的时候却完全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徐将军他……”俘虏不及回答,已经被玉旒云打断——她根本就没兴趣知道徐松涛过去的事,她只要现在再一次击溃对方。因让陈熙山立刻集结大营中的兵士——其实除却已经派在铁山寺、清水庵以及郢城中各处的兵士,留守大营的只有五百人而已。以五百人对阵三百人算不得有绝对的胜算。不过,既然知道敌人潜伏何处,只要绕去其背后偷袭便可。

当下与众军官计议一番。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布署妥当。一小队人马押着数名俘虏去荒滩上引爆了火药,接着,由乌昙率众海盗带着另几名俘虏打头阵,混入黑松坡的敌军之中。确认位置无误,立刻展开了进攻。敌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不过一顿饭的光景,已然全数被歼灭,唯有领头的被生擒,带到玉旒云的面前,要他交待所知的计划。不料此人性子刚烈,居然咬舌自尽——虽然抢救及时没死成,但满口鲜血,既说不了话,也决不说话。玉旒云只有作罢,一方面赞赏了他宁死不屈的精神,一方面下令将其斩首,成全他对故国的一片丹心。

虽然从他的口中并未问出复兴会其余的计划来,先前带头招供的赵平却又供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原来他们事先约定,若成功阻击岑家军,夺取城西门,就在城头换上复兴会的大雁旗帜。这面旗帜正在方才被斩首的那头领的身上。

“甚好!”玉旒云让人把染血的旗帜取来,“咱们这就去西门挂上大旗,看看乱党们会不会自投罗网。”

当下整肃队伍,继续朝郢城进发。约莫辰时二刻,来到城外一箭之地的小山坡上,可以望见郢城的城墙了。北国冬夜漫长,这会儿还是一片漆黑,城楼的残灯照着城门上“延德门”三个字。城墙上飘扬的,依旧是岑家军的旗帜。

谨慎起见,还是先派了小卒前去联络打探,片刻确认并无异常,护军打开城门,将众人都迎了进去。正有一名先前派去联络鱼肠胡同的兵士在城门前:“卑职刚要回去禀报,可巧王爷就来了!”

陈熙山面有愠色:“不是让你们把鱼肠胡同给端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本来也是想要端了的……”那士兵道,“但是中途忽然出了变故,卑职等又监视了许久,实在怕打草惊蛇,不敢胡乱决断。”

“什么变故?”玉旒云皱眉。

“莫大人传信说,那里是复兴会绑架的一些公子哥儿和他们的家眷,看守的人也不多。”那士兵道,“可是等卑职们准备去端了那里的时候,发现看守的人马忽然变多了——粗略估计,总有百人之众——本来我等为了掩人耳目,假扮成例行巡逻的,只有二十人,无论如何不是对方的敌手。何况,被绑架之人若是都关押在地牢,并不需要百人把守。我等觉得事有蹊跷,不应贸然回来求援,就设法潜入那宅子去一查究竟,结果发现前朝太子在那里!”

“太子?”玉旒云只是推测复兴会造反要拥立一个什么人,没有废帝在此,能有废帝的骨肉自然最为便宜,哪怕是假的都可以用来蛊惑人心。她还没想到复兴会真的搞出一个太子来了。“你怎知道是太子?”

“只是凑巧。”那士兵道,“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原先可能一直藏身在花园中一处僻静的楼阁,今日午后自己顽皮跑了出来。卑职等初初见到,还以为是被绑架的某个孩子逃出了地牢。可后来见到好些人追出来,竟不捉拿他,反而前呼后拥,称他是‘太子殿下’。而这孩子也似乎很习惯被如此对待,毫无怯意,对身边的人懿气指使,派头十足。看来真的是坊间传言,废帝潜逃后藏身民间的前朝太子。”

“是么!”玉旒云冷笑,“所以反贼们是打算夺取了郢城,占领了旧皇宫,就拥立这个毛孩子?那些造反有功的遗老诸如徐松涛之流,就成为辅政大臣?郭贵妃还可以垂帘听政?真真可笑之极。”

“反贼齐聚一堂,正好一网打尽。”陈熙山道,“这两三年来,有过不少对于废帝骨肉的传闻,也抓到过几个自称太子、公主的孩子,其实都是闹事或者骗钱的。但谎言这东西,总是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越是抓到假的,就越是让人相信还有个真的没有被抓到,那些不安分的人才有了盼头。如今这个真太子现身了,就要公开处斩,让人知道,前朝已经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玉旒云抚额思考:“的确,管他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都不能留。”

“那是否卑职等现在就去鱼肠胡同?”陈熙山请示,“掌握了这个废太子,反贼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倒不一定……”玉旒云沉吟,“这小孩不过就是个傀儡。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反贼岂会为了一个孩子放弃自己的全盘计划?没了这个孩子,还能再找另一个孩子——废帝的骨肉又不止一个,而且用来当傀儡,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

可不是如此!陈熙山挠头,所谓擒贼先擒王,还是得先击溃废太子背后的那一群人物才行!

“不过,要让这小毛孩失去作用,或许有一条可行之计!”玉旒云忽然扬起了脸,对乌昙和众海盗道,“你们上次假扮蓬莱武士的那场戏唱得不错,要不要再粉墨登场一次?”

蓬莱武士?海盗们互相望了望:“蓬莱武士能在这里派上什么用场?”

“这次不要蓬莱武士。”玉旒云道,“你们得扮成馘国皇孙——那种登高一呼,馘国人就会群起响应,拥他为王的。”

“遗老遗少中还有这样的人?”海盗们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乌昙时常陪在玉旒云身边,听多了四方的消息,便猜到了她的心意:“你是说袁哲霖?”

玉旒云点头:“比起那个半大的孩子,在楚国为了复国而奔走掀起恁大风波的袁哲霖,岂不是更好的起义领袖?比起那个抛妻弃子独自逃往楚国的窝囊皇帝,只怕复兴会也更个愿意迎回文武双全的袁哲霖吧?”

的确如此!陈熙山等人也想,由始至终他们并不惧怕复兴会的乌合之众,因为其中根本没有一个人将馘国遗民拧成一股绳和樾军对抗。袁哲霖就不同了。虽然他们不曾见过,但是此人的事迹已然传遍天下,而且经过江湖艺人添油加醋,一般百姓,哪怕没有造反之心,也佩服他的本领与胆色。此时此刻,复兴会孤注一掷。集合全部力量,要夺取郢城与禁宫,之后便要依靠“皇帝”,团结人心,以应对樾军的镇压。他们眼下用的是个娃娃傀儡,好处是随时傀儡失去了,还可以再造一个出来,反正无人知晓。但是号召力却有限。若出现一个袁哲霖,谁还愿意追随傀儡?那个废太子,无论真假,自然就失去了效用。

不过,袁哲霖既然是废景康帝的弟弟,遗老之中必然有不少见过他的人。让众海盗假扮成他和他的手下,岂不是很容易被拆穿吗?“不知王爷究竟打算如何利用假袁哲霖挫败反贼的阴谋?”陈熙山问,“咱们又要如何给乌帮主一行化妆,确保以假乱真?”

“不用化妆。”玉旒云道,“抄没的前朝财物中,有龙袍没有?找一件来即可。”

“这……”陈熙山等人面面相觑——前朝财物大部分已经运往西京,像龙袍这种,虽然昂贵,对于樾国皇帝来说,却一无用处,自然是在岑广的监督下销毁了。虽然有可能被人偷偷收藏起来一两件,现在也不知在何处。要如何找出来?

玉旒云见他们那为难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我跟你们说笑呢!要那劳什子作甚!又不是当真需要演一出皇帝登基给他们看。等他们真的到了皇宫就已经离死期不远了!”当下让众人靠过来,讲出自己的计划:

其实,之前她已与众人在途中商定,城门护军全体诈败,将复兴会引入城中,来个关门打狗——郢城没有险关,只要城外围堵,加上城内狙击,便能将这一群乌合之众歼灭。虽然此乃旧时的京都闹市,人口十数万,选择城内巷战,难免会造成百姓死伤。不过,升斗小民通常不会铤而走险支援叛军。一但战斗打响,多半闭门不出,以保自己身家性命。即便有少数人包庇反贼,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等人若是丧命,便是自己往鬼门关里闯,怨不得旁人。此外,复兴会既然是前朝遗老遗少,应当会尽量避免在他们自己的都城造成房舍损坏和人员伤亡。这又可以进一步减低无辜百姓的伤亡。

此刻,这计划大体并没有改变,只不过,要乌昙和众海盗假称是袁哲霖一党,“夺取”城门之余,散布“英雄”归来的消息,鼓动复兴会成员拥立袁哲霖为帝。在乱党内部形成“太子派”和“皇弟”派。他们起内讧,自然最好,不起内讧也无所谓。总之,将一众乱党引至旧皇宫,尽可能在此地将其一举歼灭。

“你们只消自称是袁哲霖的手下。”玉旒云道,“就算乱党中有人认识袁哲霖,却一定不能认得他每一个手下,何况他去了趟楚国,招募了些楚国武林中人也不稀奇。如此,自然就不会露馅了。”

“果然好!”众海盗玩心大起。他们之前在楚国潜行,也听过许多有关楚国武林的轶事,知道好些门派的掌故,这会儿张三说要扮琅山派,李四说要扮铁剑门,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唯有乌昙显得有些犹豫。“我们都去设局诱敌,谁留在你身边护卫?”他看着玉旒云,“反贼可是处心积虑想要置你于死地。”

“你未免也把我和岑家军的这些兵士想得太草包了吧!”玉旒云笑道,“况且,要让反贼无从谋害我,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吗?你且放心的去吧,稍后咱们就可以在旧皇宫里见了!”

乌昙本还要争辩,说自己受石梦泉之托,要紧紧守护在她左右。可心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况且连石梦泉——那个对玉旒云的牵挂决不在自己之下的人——不也听从了命令,先是出征东海,后来又奔赴瑞津?对于玉旒云来说,性命并不是最紧要,为了达成夙愿,她可以不惜一切。

多说无益,他唯有点点头:“好,今日一定铲除一切反贼!”当下率领海龙帮一众人等出门而去。

只这么一刻功夫,天已经亮了。不过,百姓不知是受到了夜间陨星雨的惊吓,还是已经从连日的种种事件中嗅到了变乱的味道,大部分的店铺都门板紧闭。偶尔有一两间开了门的,也是伙计与掌柜在门口闪闪缩缩地窥探着,似乎在观察形势,看是否应该放弃今日的生意。乌昙一行先前在岑家军营地都换上了岑家军的军服,在街上行色匆匆,更加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有些临街的房子,先还打开了半扇窗户,待他们走过,就“啪”地关上了。

这样倒也方便。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滞,顺利来到了玉旒云所吩咐的城南明德门。只不过,因为郢城甚为宏伟,从延德门策马而来,也用了两个时辰。其时已经天光大白,而明德门却紧紧关闭。众人觉得蹊跷,大口鱼便上前去打探。见城门护军仍是岑家军的人,他即出示了玉旒云的信物,询问情况。

原来,清晨未开城门之时,就来了一批道士,自称是为郢城消灾的。兵士们说,时辰未到,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而不久,又来一伙樵夫,说要贩运柴火进城。其后,又有一队人马,说是某位遗老的家眷,刚从依阙的娘家回来……那会儿已经到了开门的时间,但守将心中起疑:虽然这些人个个都有合理的说辞,但是素没有遇到过这许多人在城门未启之时便在外等候的。况且,贩运木柴、木炭的,一般都是从北面承德门进出,只因那里森林茂密,适合砍柴烧炭。明德门对着的是一马平川,哪里来的薪炭?因此,他让士兵告知城外诸人:今日延德门因故关闭,让众人随便绕去其他城门进城。

城外诸人一听,可炸开了锅。这个说家里等着他卖柴换钱买米下锅,那个说婆家先人忌日,不得耽搁……一应理由冠冕堂皇。但守将听至此,已越发确定这些人来者不善,决不肯开门放行。双方于是在此僵持——期间,有个别想从城里出南门的百姓,见城门不开,都原路折返。亦有零星从城外想进来的,选择绕路。然而,坚决不肯绕路者也越来越多,聚集在门外鼓噪不止。好些人大喊:“老子在此住了几十年,除了敌寇来袭,从未遇到过城门不开——你们莫非是在城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被人知道么?”随后,便有人道——莫非是玉旒云下令屠杀遗老遗少?听说还要放火烧毁旧皇宫,但凡对前朝还有一丝留恋的,都要关进皇宫里一并烧死……如此这般,危言耸听。及至此,守将已可以断定,此乃复兴会反贼了。

“他们企图蛊惑其他百姓。”负责守卫明德门的百夫长将乌昙等一行迎至城门楼上,指了指下面瓮城里聚集的百多个人,“不过,大多数百姓都胆小怕事,一听说城门不开,就绕路了。偶尔有留下来跟他们攀谈的,听他们大放厥词,也都吓跑了。”

玉旒云所料果然不差,乌昙想,百姓岂肯轻易铤而走险?复兴会太高估自己的号召力了!“我来传王爷的军令——”他当下将玉旒云命令各个城门守将诈降之事说了。“开城门之后,待反贼进入郢城,即放下瓮城的千斤闸,切断他们逃离和增援的路径。”

“既然确定是反贼,此刻将他们射杀在瓮城岂不更好?”百夫长质疑。

“城中还有隐藏的贼人。”乌昙道,“王爷要等他们倾巢而出。”

百夫长想了想,果然是这样的道理。又问明了其余的指示,诸如诈败之后在何处埋伏,放进城来的敌人要如何监视等等,乌昙都一一回答了。事不宜迟,岑家军兵士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城楼,一部分悄悄沿着翁城墙进入箭楼埋伏,另一部分则下了城来,躲进兵器库中。一切准备停当,乌昙命人打开了城门。

城外众人正聒噪,猛听得厚重的大门轰隆隆打开了,不由得一愣。接着见乌昙等身着樾军服饰之人出现在门口,这全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不知该继续假扮百姓,还是抽刀迎战。还是大口鱼招呼道:“还愣着做什么?龟孙子已经全被咱们放倒了!”

众人不由更加惊奇:“军……军爷……说……说什么?”

大口鱼嘿嘿一笑:“难道诸位不是复兴会的英雄吗?”

那些人还很谨慎:“什么复兴会……我等可不做那掉脑袋的勾当。”尤其那自称某遗老家女眷的,马车旁还有丫鬟仆妇,七嘴八舌地呵斥海盗们胡说八道。

“那看来是我们误会了。”乌昙道,“既然是馘国父老,我劝你们今日还是不要入城为妙。因为我家主公今日要在此与樾寇决一死战。为免伤及无辜,诸位还是在城外暂避

“你家主公?”对方果然来了兴趣,马车中的女子打起帘子来,“未知是何方神圣?”

乌昙见她年约半百,不过姿容端丽,一望而知年轻时风华绝代,而且一身贵气浑然天成,应该果然是前朝亲贵女眷,并非江湖中人假扮。丫鬟仆妇在旁低声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要提醒她莫要轻易和不明来路的人交谈,小心上当。但她却并不介意,上下打量着乌昙一行,等待他们回答。

“我等的主公就是……”大口鱼方要说,便被乌昙制止了——哲霖从前在馘国是什么封号,他们并不知晓。遗老遗少们若背着人时对他有尊称,樾军中人自然不知。此刻胡乱说,肯定要露陷——若是大口鱼冲动地直呼其名,那就更加糟糕——试问天下间哪里有臣下直呼主公姓名的呢?

“我等主公的姓名,岂可随便说与外人知道?”乌昙道,“你们若是馘国的子民,只需晓得我们的主公——或者不如说是我等的大哥,今就要驱除樾寇,光复故国,其后将登基为帝,救社稷于危难,救苍生于水火!你们若是有心有力,想杀敌复国的,就请进城来,若是老弱妇孺,还请远远避开。我们袁大哥可不想伤害自己的臣民。”

“袁大哥?”

这三个字可谓乌昙费尽心机想要对方听到的。论起掉书袋扮迂腐的义士,他实在没有这个本领。前面那些文绉绉的话,说得他自己舌头都要打卷儿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袁大哥”,既有尊卑主从之分,也有江湖义气,足够让人往哲霖身上想了。

对方果然神色一变。那几个“樵夫”喝到:“大胆,居然和皇上称兄道弟!”

“我们跟袁大哥乃是八拜之交,如何不能称兄道弟?”乌昙道,“况且,袁大哥何曾稀罕什么王位,只不过是废帝太过窝囊,抛家弃国,龟缩在楚国当个侯爷,就算复国成功,迎他回来又能成什么气候?因此,袁大哥才勉为其难,哪怕旁人议论指摘,也要肩负起中兴馘国的重任。但在我等看来,袁大哥他文韬武略,天下间没有比他更适合坐这个位子的了!”

“你说的是……是……”那几个樵夫露出了惊喜之色。而几个道士则忽然愤怒了起来:“你说得可是袁哲霖那个狗贼?”

狗贼?乌昙不由一怔:这是哪一路人马,怎么管哲霖叫“狗贼”?复兴会中人不是应该对他敬仰万分吗?不过,他们这群海盗不愧是在道上混久了,有的是随机应变的本事。一愣之后,也立刻吼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辱骂我大哥?”其余海盗也都跟着捋起袖子来——他们手臂上,都是花花绿绿的海兽纹身,一望而知是江湖中人。对方若是先前怀疑他们为樾军士兵假扮,这时便可再打消几分疑虑。

不过,道士们却不像是佯怒,个个瞪圆了眼,还有的抽出了隐藏的兵器来,喝到:“袁哲霖那狗贼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断!”边说,边挥刀向乌昙斩了过来。

变故突如其来,但乌昙岂能轻易着了对方的道儿?对方一出手,便晓得其武功远在自己之下。他连闪也不闪,直接伸手朝对方的刀刃上抓去。那道士却没想到对手出此怪招,自信这一刀下去,肯定要把乌昙的手给削下来。岂料刀锋遇上了乌昙的手,就好像嵌入城墙上的砖缝,动也动不了。才惊异,下一瞬间,刀已经被乌昙用两根手指拗断了。“你……你……你是何门何派?”他骇然。

“我是何门何派打什么紧,你骂我袁大哥就不行!”乌昙丢下断刀,同时一把扼住道士的喉咙,“你又是哪根葱,敢在这里满口喷粪?”

道士不得呼吸,瞪眼张口,面色发紫。他的同伴们纷纷想要搭救,却忌惮乌昙的武功,不敢上前。还是那几个樵夫来劝解,这边厢拦住了道士们,那边又示意乌昙千万不要害人性命,好言问道:“几位,当真是齐王千岁的手下么?”

哲霖的封号是齐王?乌昙小心谨慎,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是何人?”

“我等皆是复兴会中人。”樵夫自报家门姓“铁”名“忠”,从前是馘国的一名参将,其余的几个假樵夫也都一一报上了名号。“这几位并非我馘国人士——”他指着那群假道士,“他们都是楚国豪杰,乃是出于侠义之道,前来助我等一臂之力。可能过往在楚国和齐王殿下有些误会,所以……”

原来是楚国武林中人,乌昙恍然大悟,哲霖在那边搅起了轩然大波,多少同门兄弟反目成仇,多少泰山北斗一夜跌落神坛。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若没有他,楚国武林的崩溃只怕还不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绿林中人憎恨他,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伙人既然来自楚国,那么自己和众弟兄就不便自称楚人了。他飞快地向大口鱼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

“不是误会!”一个楚国侠士吼叫道,“袁哲霖这个狗贼,为了一己之私,搞得我楚国庙堂江湖皆不得安宁,我非要宰了他,为天下除害!”

“真是笑话!”乌昙道,“我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馘国,哪里是一己之私?你们既如此憎恨他,又来馘国做什么?”

“早知狗贼回来了,老子才不来馘国!”那侠士怒斥,又转向铁忠,“铁兄,我等与袁哲霖水火不容。只是,今日乃是你们复国起义之日,我等不便向他寻仇,待成就大事之后,我等再来同他算账!但是,复国既然由他领导,我等也决不能助他,就此告辞!”说着,又冲乌昙道:“还不放开我师弟?你自去复国,日后,我等再与你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但乌昙和众海盗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楚人究竟是迂腐还是愚蠢?本来馘国人造反就不关他们的事,何况他们还和哲霖结了梁子,那何苦还千里迢迢跑来趟浑水?既然来了,遇到仇人便该痛痛快快打一场,竟然说什么等人家复国成功再来寻仇?那时候是要来杀人家的皇帝吗?如此荒谬,竟也能说得义正词严,仿佛自己是多么侠肝义胆——可真笑死人了!

“王大侠稍安勿躁!”铁忠上来劝解,“眼下是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个人的恩怨,能不能容后再议?咱们还是先依照徐将军的布署,夺取京城。”

徐将军?就是那个徐松涛了吧?乌昙想。放开手中的假道士:“不错,万事以大局为重,既然诸位都是为了复兴馘国而来,那就暂时将过往的恩怨抛开,共谋大事。”

“呸!”那假道士踉踉跄跄跑回同伙身边,“过往的恩怨当然可以暂时不计较,吾等也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否则,也不会跋山涉水到馘国来。但是,徐将军说的是铲除岑广和玉旒云这两个大奸贼,拥立馘国太子,可没说要助袁哲霖这混账趁乱篡位。”

“你说什么篡位!”海盗们咋呼起来,“比起那个毛孩子,我们袁大哥好千倍、万倍!”

楚国侠士们何甘示弱,跳起来怒吼:“一国太子尚在,由太子登基,乃是天经地义。若是凡事不问纲常伦理,单凭实力强弱,那和禽兽有何分别?你们既喜欢让文武全才统治,那何不干脆接受樾寇的奴役?我看樾国朝廷人才济济,连玉旒云一介女流都率军横扫天下,可比袁哲霖那狗贼高明千百倍!不如你们拥戴她做皇帝好了!”

众海盗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心道:这群楚国的饭桶,真本事没有几分,却恁地喜欢抬杠,难道耍嘴皮子还能帮他们打胜仗吗?依旧拼命装出愤怒的模样:“□□爷爷的,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我们袁大哥文韬武略,一心只为百姓着想,他……”

“少说两句吧!”乌昙怕弟兄们言多必失,打断了他们,转向铁忠道,“这些楚人诸多啰嗦,显见着根本不是真心要助我们一臂之力。我看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先夺取京师要紧。至于之后是袁大哥登基,还是太子即位,等大功告成再商量不迟!”

瞧铁忠一行的神情,他们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觉得楚国武林人士毕竟也是一支可用的队伍,既然来了,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当然,从方才交手的情形来看,乌昙这边的实力更胜一筹,得他们相助,舍弃楚人也不算太大的损失。是以,他们虽然仍是对楚国侠士好言相劝,却并不十分热心了。

反倒是乌昙心中盘算:这些楚国匹夫来到此处,应该在玉旒云的意料之外,不知他们还有多少同党,若是不能打探清楚将其消灭,或许会成为铲除复兴会的一大变数。还是得把这些人骗进城去,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是!他即招呼众海盗进城,又高声冷笑:“你们看,袁大哥说的不错,复国之事只能依靠自己。这些楚国人,嘴里讲什么要杀岑广、玉旒云报仇,他们能有什么国仇家恨?终日就只会内斗而已!”

“狗贼,你嘟嘟囔囔又说什么!”那几个侠士果然被他激将。

“我说什么?我说的无非是我在楚国的所见所闻罢了!”乌昙道,“听闻当初玉旒云只带着一个护卫来到楚国,你们倾全武林之力,布下重重关卡要置她于死地,结果呢?你们自己争夺起盟主之位来,让她毫发无伤地穿越楚境。后来,袁大哥费尽千辛万苦,想让大家团结一致,谁知,又为了个盟主之位,搞给天翻地覆。连朝廷里唯一的好官程亦风大人都被牵连……”

“你不要含血喷人!”侠士们怒道,“我等自始至终都不曾参加那劳什子的武林盟主之争。都是袁哲霖那狗贼,还有端木平那老家伙——老家伙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把独生女儿送去樾国给玉旒云当军医。似他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根本就算不得我楚国绿林的一员!”

“呵!”乌昙冷笑,“原来你们也知道端木姑娘——不错,她的确是在樾国行医。但是她素来不曾效力樾国皇帝,她只不过是本着医门中人救死扶伤之心,努力在做着自己的本分而已。为了救人,她甚至愿意潜入瘟疫爆发的城池,甘愿与病患共存亡。你们做得到吗?我看是做不到的!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在樾寇手里吃败仗——差点儿连京城都被人家攻破!”

几个侠士被戳中软肋,一时无从辩驳,愣了愣,才反唇相讥道:“共存亡?我们做不到,难道你们就做到了?可别忘了,贵国的皇帝陛下还在我国当侯爷呢!”

“废帝是废帝!”乌昙道,“袁大哥可不一样!当初城破之时,他可是战斗到最后一刻。之后又一直为了复国奔走!今日,他带领我们回来郢城,也是打定主意不成功便成仁——要不就杀尽樾寇,光复故国,要不就死在这城中。你们可有如此的觉悟?”

那几个侠士都呆了呆——他们哪里有什么必死得觉悟?只想着借复兴会起义的大好时机可以刺杀岑广和玉旒云,之后全身而退。

乌昙当然也猜到他们如此的想法,是以,不待他们回答,即冷笑道:“既不能立刻回答,可见没有抱着必死之心,那就给我滚回楚国去!像你们这种满脑袋功名利禄的鼠辈,到了战场上也只会畏畏缩缩——不,是根本没见到敌人,已经诸多借口。我看你们不过就是想趁众义士奋战复国之时,给自己捞点儿好处罢了!”

“你说什么!”侠士们被激得跳了起来,“我们也是决心斩杀恶贼,才不远万里来到馘国。你这满口胡言的臭小子,爷爷今日便和你赌,看谁取下玉旒云的人头!”说着,率先往城门里走,其余侠士也都咋咋呼呼地跟着。乌昙装模作样去阻拦,被铁忠等人劝阻。

“楚国的各位大侠也是一片好心。”铁忠道,“大敌当前,咱们自己别起内讧,大侠方才不是也一直说内讧误事么?未请教大侠高姓大名?”

“我姓吴。”乌昙随口回答。见楚国侠士已经被骗进城,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多言,假装是被铁忠劝服了,招呼众海盗“护送”铁忠一行回城——可不能容一人漏网。

那马车辘辘驶过他的面前,车内妇人吩咐略停一停,挑起帘子来将他上下打量,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激动:“壮士……齐王……他……可好么?”

乌昙怔了怔,不知要如何回答。正思量着编个什么谎话,见那妇人垂下泪来:“这一路上……他……受了很多苦吧?”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旁边的丫鬟仆妇便上来劝慰,但一行劝,一行自己也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这下可好了,娘娘您日盼夜盼,齐王殿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仅回来了,还要光复故国,登基为帝了呢!”

这妇人莫非和哲霖还有什么关系?乌昙皱眉,不敢妄言。幸而铁忠回来低声向他解释:“这位长寿宫珍太妃,是齐王殿下的亲生母亲。”

哲霖的亲娘?乌昙一惊,和手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要小心谨慎,说错一个字就会露馅。即带着众人向珍太妃行礼。

“免礼。”珍太妃拭着眼泪,“我得好好感谢诸位壮士。那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多亏了诸位保护和扶持。今日无论成败……无论生死……诸位的恩惠,我都记住了。”

无论成败生死?众海盗皆想,做你的春秋大梦,今日是你的忌日,此地是你的葬身之处!不过表面上,大家还扮出恭敬之态,垂首道:“娘娘请放心,吾等为袁大哥……不,为齐王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如此这般又表了一番决心,那边楚国武林人士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珍太妃一行才进了城门去。铁忠随即吩咐手下登上瓮城城墙,于箭楼等处了望埋伏,又放下了瓮城门的千斤闸——看来复兴会惧怕樾军从其他兵营前来镇压,所以先切断对方增援的路径吧!

也好,乌昙想,这样他们把自己关在了城里,倒省了我们的事了!又瞥了铁忠一眼——他差人做事井井有条,像极了樾军中的那些将领,果然军官出身和江湖中人还是不同的。

正这样想着,铁忠走到了他的身边:“吴大侠,还未请教大侠出身何处?”

“出身?”乌昙皱了皱眉头,“此刻箭在弦上,就要和敌人拼死一搏,铁兄还有功夫闲话家常么?”

“不。”铁忠道,“正是因为箭在弦上,才更须小心谨慎——”他的神色已经从方才在城外乍听哲霖归来时的惊喜变成了冷冰冰的严肃:“吴大侠,我知道你武功高超,此刻你我二人相距不过一尺,你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只不过,你看城上——”方才他安排的复兴会中人居高临下,都拿出了隐藏的弓矢,随时可以将乌昙一行射成刺猬!

可恶!乌昙心中暗骂自己疏忽——珍太妃已经离开了瓮城,这会儿自己手中连个人质也没有!诚如铁忠所言,他可以杀了铁忠,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旁的众海盗也注意到情形不对,有几人已经去腰里摸兵刃。乌昙连忙用眼神制止:此时和对方动手,就什么都完了。

他冷冷一笑:“我和弟兄们打开城门,让你们进来,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么?”

“吴大侠不要误会。”铁忠道,“我并无心伤害诸位,只不过听诸位口音甚为陌生,似乎不是我馘国人士。谨慎起见,须得请教诸位的出身,并且请诸位解释一下,究竟是如何结识齐王殿下,又和他结为兄弟?”

乌昙的心思转得飞快:既不能自称是楚人,也无法冒充馘国人,此刻能蒙混过关的身份还剩下什么?是了!郑国人!同样为樾国所灭,有着足够的报仇理由,再加上他们的东海口音,应是当下最令人信服的说辞了!因不卑不亢道:“既然你非要知道,说出来也无妨——我和弟兄们都是郑国人,原本也是不同门派,只不过国破家亡,流亡楚国,在楚国遇到了袁大哥,折服于他的胆色与本领。我郑国并无如此有勇有谋愿意为复国奔走的皇孙。所以,我等愿意追随袁大哥,哪怕不能光复郑国,能助他复兴馘国也是好的。”

“郑国人?”铁忠略沉吟,又扫了众海盗一眼。

“信不信由你。”乌昙道,“袁大哥还在等着咱们。你们既然不愿联手,那不如就此别过!”说着,转身便走。

“等等——”铁忠伸手去搭他的肩膀,被乌昙缩身避开,回头怒视,已然满面杀气:“你还想怎样?”

“虽然有些无礼,但事关重大,我还是不得不问——”铁忠逼视着他,“请问齐王殿下现在何处?”

乌昙当然可以随便编一个所在。只是,一个谎言总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支撑,只怕谎话编得多了耽误时间倒是其次,一不小心被听出破绽,就前功尽弃。当下冷冷道:“你也晓得事关重大,我为何要告诉你?”

铁忠怔了怔,随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吴大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听闻齐王殿下归国,万分欣喜,但一则此事无法确认真假,二则复兴会起义计划周全环环相扣,中间可没有诸位的一席之地。我若贸然让诸位加入,只怕弊大于利。权衡之下,只好委屈各位在此等候。倘若齐王殿下当真归来,待事成之后,铁某人自当负荆请罪,听凭处置!”说着,招呼左右要将乌昙等人拿下。

“老大,眼下怎么办?”大口鱼低声问。

事到如今,也只有扯下面具,跟他们一战了,乌昙想,只不过要退到城头羽箭射击的死角。他因而假装为复兴会中人所逼,同众海盗一起缓缓后退,到了瓮城的一处藏兵洞门前。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听城楼上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复兴会中人摔将下来。众人皆是一惊,抬头看时,又见接二连三有人跌落。

“有埋伏!有埋伏!”城楼上传来嚷嚷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铁忠怒视乌昙,手中兵器已经半截出了鞘。

“就是……”乌昙只说了这两个字,铁忠的长刀便如同变戏法般到了他的手上。下一刻,寒光过处,铁忠从肩膀到腰被斜斜劈成了两截。

其余瓮城内的复兴会中人见状大骇,纷纷挥舞兵器扑了过来。但海龙帮中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常年在海上征战,他们习惯近身肉搏,而且敌人越是气势汹汹,他们也越勇猛凶残,一个个都亮出家伙,看到有敌人近前来,就直接挥刀猛斩。他们不像行伍出身的兵士讲求章法,也不像普通绿林豪杰在意公平决斗。他们只想要斩杀对手,所以不管对方是一人还是两三人,他们但凡能围攻的,都尽量围攻。兵器砍了出去,中不中要害也不管,反正砍瓜切菜一般,砍了脖子是脖子,砍了手脚是手脚,一时间,藏兵洞门前不仅鲜血四溅,还骨肉乱飞,犹如地狱。

铁忠率领的这一支复兴会的队伍可能大多是馘国兵士,向日在战场上也没见过如此凶残的打法,一时间被杀愣了,全无招架之力。他们城上的同党虽然想弯弓射击,但一则角度刁钻,二则混战之时难辨敌我,更何况,原本藏身箭楼的樾军士兵蜂拥而出,顷刻在城上杀成一团。而原本躲在兵器库中的樾军士兵此刻也没有继续埋伏的必要,纷纷杀将出来。这样,还不够一盏茶的功夫,瓮城之中全部复兴会中人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尸首。

海龙帮中人虽然也浑身浴血,但几乎都是敌人的血。偶尔有受伤的,都不严重。只是模样看来甚为骇人。玉旒云此来西疆,樾军兵士多多少少听说她带着一群从东海收服的海盗,本来以为这些人不过是武功高强,担任护卫之职。此刻才第一次在战斗中见识到他们的本领。与其说惊叹他们的武艺,不如说是震慑于他们的凶残。无不在心中庆幸这群恶鬼并非自己的敌人。

“老大……这下可违背王爷的命令了!”大口鱼搔搔后脑勺,“一个活口没留下,谁去散布袁哲霖归来的消息呢?”

方才情急之下哪儿考虑到这些,乌昙环视四周,忽然意识到楚国侠士和珍太妃一行早就进了城去,不知是否目睹方才的厮杀?这可要坏事!他赶紧冲进城门去,却哪里还见得到那一行人的踪影?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德门就留给诸位守卫了。”他拜托那当值的百夫长,“从此刻起,既不准出,也不准入。”又转身交代大口鱼——现在起,海龙帮兵分两路,分别搜寻珍太妃和楚国侠士们——他分析,楚国侠士方才口口声声说要杀岑广和玉旒云,此刻玉旒云回城的消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而岑广病卧府中整个西疆都晓得,这伙人多半是冲着平北公府去了。而珍太妃是复兴会带来参与复国的,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旧皇宫。但此刻或许受到惊吓,去哪里躲藏了。城中复兴会的巢穴众多,他知道的只有鱼肠胡同,还有花街的百媚阁等几处娼馆。不能一处处搜索,只能顺路瞧瞧而已。

“大口鱼你们往平北公府,我往鱼肠胡同——”他道,“若是遇上楚国的匹夫或者那老太妃,自然斩草除根,若是没遇上,也不执着——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区区几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好说了!”大口鱼道,“总之如果遇上其他复兴会的龟儿子,咱还说自己是袁哲霖的手下便是。”

乌昙点头,便要出发。这边守城的兵士又叫住他们,问他们要不要换一身衣服才走——他们的模样,好像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厉鬼一般。让城里的百姓见到,只怕带来不必要的恐慌。

“这就不必了吧!”大口鱼笑道,“咱们不是齐王殿下麾下的猛士,刚刚经过一场恶斗夺取了明德门吗?这样看着多英勇——再说了,这街上连条鬼影都不见,去吓唬谁呢?”

众人一想,可不如此?也都付诸一笑。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鬼影不见”的街道尽头忽然传来喧嚣的锣鼓声,有一支犹如庙会花车巡游一般的队伍朝这边咚咚锵锵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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