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们过来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这意味着冠军侯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尤其当他们抵达之后，冠军侯甚至都没有抬眼朝这边望一眼，仍在自顾自与席间友人说话，更是相当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诸侯们一个无形的耳光。
但是，那又如何。
诸侯们并不蠢，从恒侯的下场已经可以看出了朝廷的态度，故而哪怕此刻他们内心怒火汹涌，却是没有一个人敢顺着内心的想法，抬腿便走。
甚至，他们还要赔着笑脸，主动凑上来赔罪。
“我等来晚了，冠军侯恕罪。”
“这是为小郡主准备的一点心意，还望冠军侯笑纳。”
在场宾客当中，不乏一些曾经楚国、晋国等大国的王侯将相，被朝廷调遣了过来，在京都任了新职。
当着曾经自己的臣子们的面，诸侯们躬身向方林赔笑之余，心情颇为复杂。
然而，接下来方林的话，则更让他们无法接受，一些诸侯勃然变色。
只见方林微微点头，表情淡漠道：“既然来晚了，那便不用来了，回吧。”
这话一出，场间原本还刻意维持着的气氛，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仅是诸侯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方林的态度竟然这般强硬，强硬到了目无余子的程度。
“咳咳，牧之啊，各位诸侯们远来是客，你怎么能赶人呢……”老方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他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也不知道方林为何这般咄咄逼人，但碍于场间的气氛，见诸侯们脸都青了，他觉得应该给方林递上一个台阶。
然而方林根本不需要，不过老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后方女眷和孩童的那几桌。
“坐吧。”
因为必然会有人携带女眷或者孩童，肯定要提前预留一些桌子，故而在小孩那桌旁边，还有几个空桌，只不过因为没人，丫鬟们在开席时便将桌子上的碗碟全部收了。
诸侯们朝着方林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漆黑了几分。
人群中，毕广暗叹一声，微微摇头。
他们虽说远在大周各地，但现如今鬼域官道如此发达，哪怕从最边陲的地域赶来京都，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之所以集体晚到，便是诸侯们来之前商量好的。
倒也不是给方林一个下马威，如今的他们，还真没这个资格，这般行事，只是为了再行试探一番。
只是没想到，试探出了最坏的结果。
他并非蠢人，自然知道，方林这般不留情面，绝不是因为他们晚到而生气，而是要借题发挥。
所以，绝对不能上当，一旦起了冲突，倒霉的绝对是己方。
“早就说了今时不同往日，莫要这般试探，你们非不听……都冷静，千万莫要与他起冲突，否则要糟！”
毕广叹息传音，场间一片寂静，气氛降到了冰点，随后，他主动站了出来，对着方林深深行了一礼，开口道：“今日我等来迟，确实该罚，待会我等自罚三杯，望冠军侯大人不记小人过。”
所谓形势比人强，尽管诸侯们心中愤懑，感觉受到欺辱，但毕广开口后，倒也无人反驳，纷纷开口。
“望冠军侯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是服软了。
怎么就这么轻易服软了呢……方林有些失望。
毕广猜得没错，若是这些诸侯们放肆起来，他绝对二话不说，直接出手镇压，这正中他的下怀。
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诸侯们这般服软，他仍旧出手镇压的话，就有些不好看了。
哪怕他行事已经无需在意世人的眼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
望着仍旧躬着身子的毕广，方林面色稍缓，点头道：“罢了，本侯亦非小肚鸡肠之人，晋侯也算与我有旧，无需行礼。”
他指了指左右，“来人，给各位诸侯摆席。”
丫鬟下人们纷纷前来，在他所在的主桌两旁，各摆了几桌，让诸侯们入座。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美酒，纷纷上桌。
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众宾客们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重新开始觥筹交错。
只是非常有意思的是，除了过来敬方林的，其余都只是在各自的桌上举杯，没有人离席走动，相互敬酒。
自然，也就没有人敬这些诸侯们。
诸侯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前去敬酒，除了自罚三杯和又敬了方林的主桌之外，默默吃菜，默默喝酒，无人说话。
仿佛周围热闹的宴席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一般。
酒过三巡，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太子倒是并未摆出架子，颇为随和地朝着众人点头，很是自然地做到了方林旁边空着的主位上。
这本来就是给他留着的。
至于老皇帝，在晚宴刚刚开席的时候，便派人前来宣了旨，封了赏，特封冠军侯长女为永安公主。
这般恩宠过后，自是不会再圣驾亲临了。
这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事实上，虽说生下来便被称为小郡主，但那只是私下称呼，按照大周的祖制规矩，普通侯爵的子嗣并非郡主世子，只是公子小姐，正如那庞三公子一样，而不是庞三世子。
哪怕是月华郡主所生，亦是一样。
现在老皇帝算是直接给她官方认证了，而且直接就是公主，而非郡主，这若是换了寻常人家，这般封赏之后，就是亲爹亲娘见了公主女儿，亦要按规矩叩拜行礼。
当然，方林这种特殊情况，自然不需要这般。
“咱们的永安小公主呢？”
太子周睿显然早就知道那道圣旨，坐下后，没见到小公主，第一时间询问方林。
该说不说，按方林的身体算，他是舅姥爷，可要是按灵魂算，他可是亲爷爷！
对小公主，自然是打心眼里疼爱喜欢。
“折腾一天了，刚刚睡着没多久，就送到房里让念薇照顾了。”方林笑着说道。
当真是隔代亲，老头子这个太子殿下自从摄政之后，明明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多少，却愣是几乎天天都要来家里看一眼孙女。
家里的丫鬟下人们甚至已经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到访习以为常了。
老方还暗地里好一阵嘀咕，虽说自家孙女儿长得可爱至极，可太子殿下也不至于这般喜欢，天天都来看吧……难道已经想好了要与自家结个娃娃亲？
那可不行，血脉太近了，不行不行……为这事，老方好几夜没睡得着觉，主动找到了方林，让方林去试探试探。
哭笑不得的方林好说歹说，这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言归正传。
太子来了之后，宴席的气氛肉眼可见的降温不少。
这是预料之中的，太子已经摄政，而且看陛下的意思，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放权，是以对大臣们而言，太子殿下已经半坐在了龙椅之上，有他在侧，如何敢高声喧哗。
这也是周睿故意来这么晚的原因，他可不想将自家孙女儿好好的晚宴弄得跟上朝似的。
坐下来与方林低头说了一会话，周睿仿佛这才想起来诸侯们也在，举杯道：“倒是忘了，各位诸侯们也过来了，孤敬你们一杯。”
诸侯们自然连道不敢，纷纷起身，将杯中之酒全部干了。
不同于诸侯的干杯，周睿仅仅只是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杯，开口道：“恒侯之事，孤也有所耳闻，令人扼腕。”
“冠军侯，你与孤仔细讲讲恒境之行。”
来了……我这还没吃完呢，还别说，御厨们的手艺还真不赖，下次跟老皇帝要几个过来……方林放下筷子，与老头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回殿下，恒境之行，主要是为了查明孔郁巡抚一家被屠一案，最终查实为恒侯不满孔巡抚分权，故而暗中谋划了此案。”
一旁，孔郁也在，闻言当即起身，老泪纵横，对着方林行跪拜大礼：“孔郁跪谢冠军侯为我一家老小做主！”
“跪谢朝廷公正处理！”
“跪谢陛下隆恩！”
场间再度寂静了下来，在场之人心里大多跟明镜似的，一声不吭，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众多诸侯们。
诸侯们则是纷纷色变，如坐针毡起来。
他们知道，接下来，也许就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
“孔巡抚先起身。”周睿眼眸微眯，扫视了一圈，抬手，望向孔郁，“据孤所知，孔巡抚你本是恒国宰相，是关仲最信任的臣子，后虽就任恒境巡抚，却一直仍不忘旧日恩情，并未与关仲争权，为何他突然痛下杀手？”
“臣……真的不知。”孔郁抹了一把眼泪，如泣如诉，“正如殿下所言，关仲此前乃是恒帝，是臣的君主，碍于情面与往日情分，臣即便就任恒境巡抚，亦对其无比尊重，从未与其有过争端。”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若真要说嫌隙，也就只有在对恒境一名官员的调查一事上面，有过一次意见相左，那名官员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被同僚揭发检举至臣的巡抚衙门，臣本欲按照我大周律例对其从重惩处，却被关仲阻拦，直接将人带走，非但没有惩处，甚至直接官复原职！”
“臣毕竟为恒境巡抚，乃是陛下亲封，岂能辜负浩荡皇恩……故而哪怕关仲曾是臣的陛下，臣亦斗胆前往侯府，与其据理力争。”
“关仲当时倒也并未为难，臣将那名官员的累累罪行告知，并将如山铁证摆在他的面前后，他并未坚持包庇那名官员，将人交给了臣处置。”
“再之后没多久，臣的一家老小……便，便被害了！”
说到最后，孔郁颓废地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呜咽，眼中充满悲痛和无助，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额头上的皱纹深深刻画着他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这一刻，他不是巡抚大人，仅是一个再也找不到归宿的可怜老人，在场之人见状，纷纷动容，出言安慰，唯有方林面色有些古怪。
老孔这演技……足以封神。
方林暗自惊叹。
虽说肯定也是有着几分真心，但他可以肯定，孔郁这老东西此刻的伤心欲绝，大部分肯定是演的。
人若是真伤心到了那种程度，是没有精力再去算计的，而显然，孔郁这老东西利用家人被屠一案，算计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可以说，恒境最大的官，今后便是他了，而且还是没有了掣肘的那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成功将自己的陛下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一脚踢了下去，而后独享了整个恒境。
对此，方林倒是并不反感，因为孔郁是个聪明人，由他主掌恒境，对恒境而言，并不是坏事。
而只要他将恒境治理得好，他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是光明磊落还是阴险毒辣，他并不在意，朝廷也不会在意。
没有人会在意。
场间，其他人是因为孔郁的可怜遭遇而动容，那么诸侯们就是完全坐蜡了。
尤其当太子殿下开口，慢慢道出那句：“巡抚与诸侯共理一境之地，并无上下之分，是谁给了恒侯霸占恒境权柄的胆子？是你孔郁自己！”
“你内心深处，仍将自己当成了他的臣子，从未忤逆，而你越是妥协示弱，便越会让恒侯觉得……恒境仍是他的，他仍是恒境的王！”
听着太子殿下那缓慢，却似乎极有重量的话语，诸侯们已经不是坐蜡了，而是似有烈火在身下烤炙。
他们不敢装听不懂，纷纷放下碗筷，离席，主动低头道：“殿下明鉴，我等万万不敢！”
“你们不敢？”周睿将目光从孔郁处移到了诸侯们的身上，猛地一拍桌子，“你们当真以为，你们在各自境内干的事情，朝廷不知么！”
“除了不敢杀巡抚，你们什么事情不敢！”
周睿满脸震怒，散发着强大的威严，“分封诸侯，乃是朝廷感念尔等传承不易，亦是给尔等留了脸面，没想到，尔等这是又要占地为王了？”
“当真要三军铁骑，踏平各境皇宫，屠灭各境宗室，尔等才知晓如今的天下是姓周的不成！”
“这……殿下恕罪！”
“殿下明鉴，我等绝无此意！”
诸侯们一个个额头冒汗，纷纷跪地。
“臣，愿挂帅。”一旁，苏国公面色冷峻，蓦地开口。
“臣，亦愿挂帅！”安国公老当益壮，声音洪亮。
“三百万妖鬼军，随时待命，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宗元阴恻恻道。
妖鬼军现在交给了他。
自彻底征服北域后，妖鬼军数量暴涨，已然达到了恐怖的三百万之数，而且平均实力并不低，可以说超凡满地走，天级多如狗，为大周第一强军，朝廷重器！
“你们都坐下。”
见诸侯们脸色变得惨白，毫无血色，方林摆了摆手，随意道：“何需劳师动众，太子殿下尽管下令，有本侯在，在场诸位侯爷，没有人可以离开此地。”
说着，淡淡的大圣境气息从他周身溢散，虽未实际施压，但仅仅感受这份气息，便足以令所有诸侯感到阵阵心悸，仿佛这位面上仍和颜悦色的冠军侯瞬间变成了来自上古的凶兽！
方林本来是想自己来的，没想到老头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过他自然是无条件支持老头子的。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了盛怒的太子殿下，包括满脸惊惧的诸侯们，只等他开口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