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在钱和自己看不上的职业间选择纠结的时候，楼下的尤晓鹏也赶忙收起了手里的长条纸，然后做贼似的朝四处踅摸，那副样子分明是怕有荣易之外的人看见那张纸。
这么说起来，大兴厂现在掏点钱应该是不容易的了？
荣易看着收拾好眼光的尤晓鹏又朝他这瞧过来，并不急着把这件事接下来，毕竟他说是paid labor，但究竟能pay how much还不清楚，百来块的薪酬和过千上万还是有区别的。
然而就在他寻思的时候，尤晓鹏又拿出一只手，搁在胸前朝他比划了一下，当看见那个数儿的时候，荣易就再没什么犹豫了，直接点了点头——deal。
说实话，尤晓鹏的手势是多少荣易其实没看懂，驱使他把事情答应下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见站在尤晓鹏身边的胡秋景脸都绿了。
能让那个人脸上挂绿的，估计这个价位应该是大兴厂能够支付的薪酬范围里的最优解吧。
“爷爷，我出去一趟。”荣易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何况那边还有钱的驱动力，所以在谈好价钱后，他直接朝楼下的人招招手，自己顺便把才推到墙角的轮椅又拽回了身边。
门开了，正在电话里和他爹荣北迁打小报告的荣国强诧异地瞧着孙子：“去、去哪儿？”
“大兴厂。”轮椅上的荣易埋头系鞋带，余光里看着客厅里属于爷爷的那片影子，唇角翕动，“是跟我爸在说话？是的话告诉他一声，我现在过去，中午帮我带份饭。”
这下不光荣国强惊呆了，就连电话那头的荣北迁也傻眼了，他这会儿人在车间，趁着同事调机床的空档出来打的电话，本来想看看荣易的情况咋样，没想到来自老爹的吐槽才听到一半，眨个眼的工夫就被通知儿子转性成了功……
他眨眨眼，望向车间外的天——天也没塌啊？
但不管怎样，荣易肯出门，对他们一家都是无比的好事，荣北迁匆忙挂了电话，在休息室里打了会儿转就喊了声里头忙活的工友：“老田，我出去一趟。”
老田是荣北迁的老搭档了，听见老伙计这么说，老田头也没抬一下就说“去吧”，说完却没等荣北迁出门，又开口喊住了他。
老田：“路过食堂吗？帮我拿俩菜卷，媳妇早上没起来，我没带饭。”
“吃我的，我带得多。”荣北迁见就是些吃饭的小事，扬了扬手，直接出了门。
出了正月，天是一天比一天暖，厂区里，荣北迁踩过一片融化地像酥糖一样的碎冰后，转个弯并没朝大门去。
从家到厂里好歹也要十来分钟的路程，趁着人没到，他正好可以用这几分钟去趟食堂。
*
大兴厂的食堂与其说是食堂，其实已经不是早些年那种让大家去那儿打饭吃饭的地方了。
三连间的大明厅撤掉桌椅，后面作成联排的厨房，卖货的在前面，被个人承包了的“食堂”倒是多了样以前没有的好处，各种小吃种类多了，口感也更禁得住嚼了，客户呢，不光针对厂里，也面向厂外。
荣北迁在十米长的柜台前走了一圈，拿了老田要的菜卷，又选了两样荣易喜欢吃的，付完钱，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提着东西骑上自行车朝厂门口赶。
如果你要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自行车出现，那是因为大兴厂厂区实在有点大，虽然现在的厂子已经不复昔日的荣光，但庞大的厂区架构还在。
穿过种着一排矮松树的铸造车间一路向南，横跨货车分厂正门，远远的就看见厂大门了。
门前这会儿站着几个人，眼神有些花的荣北迁眯眼瞧了半天喊了声乖乖，这儿子，怎么让尤总推着呢？
受了惊吓的人慌忙下了车，连喊带跑跌跌撞撞地来到近前，嘴里不住喊着“尤、尤总”。
“北迁这是不放心儿子啊，这么快就迎来了，放心，你儿子好好的，没缺手也没缺脚，我请他过来帮我们弄个项目，身体的事我们一定照顾好。”
“不是，尤总，我不是那个意思……”荣北迁的嘴历来是他的短板，他一会儿瞧瞧荣易，眼睛紧跟着又移到尤晓鹏握着车把手的那双手上，人家好歹是公司的干部层，推自己的儿子，咋说都是不像话啊？
咽口唾沫定下神的荣北迁直接车也不要了，把饭放地上，自己蹭着手过去接手：“尤总，还是我来吧，哪能让你推我儿子啊？”
“我也就是吧人接来的这一路推了一段。”尤晓鹏一面说一面笑，一面格开了荣北迁伸来的手，“我不推，你也不能推，荣易估计要在厂里忙几天，你要是光推他了，车间的工作不就没人干了？放心，这事我有安排，秋景，过来，我把荣易交给你了，这几天你除了要配合他的工作外，想去哪儿想干什么，你都要帮忙负责好，听见我说话没有？”
胡秋景瞪着两眼，看看自己的领导，又看看那个还没见面就预感俩人会八字不合的荣易，真想说没有，可她没有说没有的资本啊，所以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只好接过组长推过来的轮椅，拖着长腔说了声“好”。
“行。”见该安排的事基本都安排差不多了，尤晓鹏一拍巴掌，“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去办公室，咱们把项目的基本架构和现在存在的问题跟荣易介绍一下，然后看看什么方案解决合适。北迁，别跟这儿站着了，儿子中午还你，现在该干嘛去干嘛去吧。”
荣北迁“哎”了两声，人迷迷瞪瞪地随着朝远走的三个人转了个身，他想问问儿子为什么会突然答应了。
为什么啊？
他的儿子他知道，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转变心意的人，是上午在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他直接捞过自行车，打算打个电话再问问老爹，可惜，这边，他人才把自行车扶正，人就被迎面过来的两个工友拍了拍肩膀。
“北迁，听说尤总把你儿子请去设计部了，了不得啊，人才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一个说完另一个也附和，吹捧声里，只是憨笑着的荣北迁追着儿子离开的方向朝北望，又觉得原因什么的不那么重要了，儿子现在能走出家门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