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争论
在听完道衍激情洋溢的宣告后，顾子澈就明白了他的道路。
那是基于尼采的“超人哲学”所演变出来的修仙版的“终力者”。
原本基于尼采的设想，一个真正的超人差不多就是拿破仑、凯撒那样的人。
但如今在修仙世界之中，超人就是最强者，终其一切的统治者。
修仙界如今的情况，自然不仅只有顾子澈能看到，整个高层都明白它的腐朽，但不同人有不同人的选择。
曾经一些先烈们选择了一条人人平等人人幸福的道路，但这条路上荆棘丛生，死去了无数的人，伴随着共同体的倒塌，这条路被彻底放弃，仅剩一些人在暗中坚守。
而绝大多数的人选择了和光同尘，继续维持这孱弱但平稳的现状，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在这个位置上凭借着自己的修为作威作福。
而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成为了裱糊匠，他们有一些愿景，但屈服于残酷的现实，为当前的制度缝缝补补，将就着过。
但如今，顾子澈见到了道衍天尊的道路，一条全新的道路。
集合整个文明的力量，铸造一个无比强大的个体，然后横推宇宙。
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它比腐朽更先进，但比理想更现实，而且毫无疑问更简单一些。
顾子澈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或许在这个时代是难得的出路，以牺牲弱者为代价，为文明赋予一个强有力的绝对意志，终结这个腐朽的世界。”
道衍天尊微笑：“那你同意了？”
顾子澈陷入沉默。
超人哲学是有积极意义的，在民族最堕落的时代，能给人以奋发向上的心理依靠。
但一切哲学道路都要根据当时的情况作变更。
在如今的一人成军的修仙界中，“至人”之间必定会产生矛盾，因为他们本就是最追求权力、最热爱战斗、最坚韧不拔、最喜欢冒险和痛苦的个体。
那么结果就是会产生一个养蛊的姿态，只有唯一的至人活了下来，然后统治全人类，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文明之上。
在这种极端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中，除了最杰出的天才和权力者，其余人几乎没有生存的空间。
他很想反驳，但眼下整个大涤山的安危系于他一身，让他无法决然地说出驳斥的话语。
于是他沉默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要我星联人造福泽秘法的原因？”
一道天尊气息浮现，高大的城隍庙自大涤山中耸立而起，当中塑像正是一老妪，佝偻身躯，手持木杖，目含神光，面色沉凝，镇守一方国土。
城隍，原乃道教中守护城池之神，城隍天尊更是此中之极，极其擅长守护小范围的区域。
当年在文明之战中，凡是有城隍天尊镇守的星球，哪怕来多少人都不可能攻下，她一个人就是最绝对的城墙。
城隍天尊看着顾子澈说道：“不用担心那家伙的威胁，说你自己想说的。”
在她的操控下，文武判官、各司大神、甘柳将军、范谢将军、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等等魂灵自庙宇之中走出，一个个都有大罗的实力，他们熟练地前往各个地点，布下防御大阵。
范同大显然认识城隍天尊，看到她来此，立即兴奋地高喊道：“所有弟子，往城隍庙上香！”
城隍是香火神，通常都是当地卓有名望的人死后担任，受到百姓青睐，香火越盛实力越强。
于是弟子们纷纷赶往山中，在城隍庙内和附近跪了一片，手持三炷香，连声祈祷。
在香火之中，城隍天尊苍老的面容都逐渐变得年轻了些许，脸上皱纹消退，白发中都有了些许黑色的发丝，从九十多岁的老婆婆变成了六十岁左右的半老之人，精神矍铄，背脊也逐渐挺直。
道衍天尊皱了皱眉。
他此前得到了明确的消息，城隍天尊沉睡，负岳天尊接替她的星联常任理事席位，探子说自己看着城隍天尊进入沉睡的，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个老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但在死之前，城隍的威名，他也没有自信打破。
而顾子澈则是一怔，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老妪，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忽然帮助自己。
但无论如何，一位己方天尊的出现，让他免于和光同尘。
于是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道衍天尊，说出了自己的意志。
“伱的道路里，没有给最广大的人民留下空间。”
“末人不需要空间。”道衍不屑地答道，“顾子澈，你是从底层走上来的人，那些无希望、无创造、平庸、浅陋、渺小的人你应该见过太多了，那种废物会在新时代中被淘汰，他们活着只是占据修仙界宝贵的资源罢了。”
顾子澈摇了摇头：“不，我认为那是最善良，最满怀希望，最有创造力，最理想，但也最痛苦的人，他们缺的不是信念，而是背景和机会。”
在这时，荀濯和南兮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顾子澈。
“我相信，只要给每个人平等的机会，每个人都能发挥出自己独特的才能，没有高低之分，没有杰出和平庸，或许有的人擅长修仙，有的人擅长说笑话，但彼此没有高下的分别，任何人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人类不是商品，不能为其标上价格。”
他认真地对道衍天尊说。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时代，我相信你的方法是最优解，牺牲绝大多数的弱者，换来强者的飞升。”
“但我来了，所以我想试试。”
道衍天尊静静地看着顾子澈，二人彼此隔着河图对视。
时光流转，灵风悲歌，大道垂落，九天轮换。
他终于明白，顾子澈是一个比他更加自信，更加坚定，更加充满理想主义的个体。
他们注定是两个极端。
道衍要的是极端的威权，是一人即文明；而顾子澈要的是极致的平等，是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意志践行热爱的事业。
但他们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无法忍受如今腐朽的修仙界，要将它锤个稀巴烂。
他们都是理想的践行者，但道路却天差地别。
道衍笑了，他终于明白，顾子澈是无法被说服的。
一个比他更自信、更坚定、更骄傲的存在，又怎么会屈尊于一个更孱弱的理想呢？
而哪怕顾子澈的理想被毁灭，他也不会屈从于现实，而是会跟随自己的理想一同死去。
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的选择，而道衍显然能感同身受。
他遗憾地道：“看来今天，我们只能在手底下见分晓了。”